浩閱文學(xué)

榮靖受不得心上人受苦，已是雙目外凸，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擺脫番役沖上來，到這時陸焉才悠然抬頭，一雙眼望向他，臉上竟還帶著笑，口中吟道：“遺民忍死望恢復(fù)，幾處今宵……”伴著最后一個音，這曲《關(guān)山月》這首《關(guān)山詞》也落定了，“垂淚痕。”他的指尖從第一根弦滑到最后一根，帶著國仇家恨天地蒼茫，這一曲終了。

莫名的，屋里屋外靜得出奇，只聽得見窗外雨聲，毫無預(yù)期地敲打著窗臺，叩響你門扉。

榮靖心中滿腔的恨與怒到極點(diǎn)時不期然被他最后一個音沖散，嘩啦啦落了滿地，一一滾進(jìn)這場雨里。

他腦子里不可抑制地冒出個念想來，所謂風(fēng)華絕代，亦不過如此。

雨勢漸弱，陸焉將膝上的七弦琴擱在小桌上，抖一抖衣袍，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榮二爺，多日不見，大人風(fēng)采依然。”

他呆了一呆，才醒過神來，這不是朝會上日常碰面，他還有他的憤怒、他的妙宜：“不敢，卑職勞煩提督大人高抬貴手，放妙宜一條生路，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著實(shí)當(dāng)不起這般折辱?！?/p>

陸焉先是笑，慢悠悠同他周旋：“我原沒想到，似榮二爺這樣的青年才俊，也常來這勾欄胡同。美人鄉(xiāng)到底是英雄冢，榮二爺也不能免俗?！贝龢s靖氣得面如關(guān)公，他再接著說，“榮二爺誤會了，趙姑娘敞開門做生意，這是‘光顧’，并非‘折辱’，若榮二爺舍不得，自可找吏部取特赦文書，贖了趙姑娘回府去，做妾做丫鬟，都憑榮二爺高興?！?/p>

“你明知道吏部沒人敢冒這個風(fēng)險，朝中上下有誰不怕你們西廠番子。你這奸佞小人，結(jié)黨營私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誅之！”

“榮二爺慎言，吾乃天子近臣，一言一行皆受圣上指點(diǎn)，趙賢智案由錦衣衛(wèi)查辦，東廠協(xié)同，皇上御筆親批，榮二爺若有不服，可上奏朝廷，陛下自有論斷?！?/p>

榮靖捏緊了拳頭，自知失言，他忍不得、氣不過，只差把牙咬碎。

陸焉面容平靜，如寬和長者，他坦然道：“我與侯爺有幾分交情，看在侯爺?shù)拿嫔?，榮二爺今日這話我就當(dāng)沒聽過。大人好自為之，這樓里的人都已交付過銀兩給老鴇子，大人如此一鬧，恐?jǐn)×伺匀伺d致，不得當(dāng)?！?/p>

趙妙宜衣不蔽體，捂著臉失聲痛哭：“三郎，奴配不上三郎，也沒臉再見，三郎將前塵往事都忘了吧，只當(dāng)妙宜死了，世間再沒有我這個人……”

好一對苦命鴛鴦，好一個狠毒惡人。榮靖發(fā)了瘋，掙開番役，猛地上前來一把攥住陸焉衣襟，目眥欲裂：“我今日便就地打死了你，為民除害。”

陸焉卻還笑得出來，他明明比榮靖略矮些，氣勢上卻不輸半分。陸焉鳳眼斜睨，眼角是藏也藏不住的輕蔑：“打死了我，再拿侯府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人陪葬，為個人盡可夫的婊子？榮二爺不要因一時之氣，毀了侯府百年基業(yè)。

“再說，榮二爺與罪臣之女走得如此之近，處處維護(hù)處處照應(yīng)，莫不是永平侯與趙賢智有舊？還是說永平侯也是魏閹一黨？事實(shí)如何，明日著人徹查便知分曉?！?/p>

“你！”他恨自己無能，一個沒根的閹人，他竟也拿他沒有半點(diǎn)法子，反倒被他一步步逼得無路可走。

“榮二爺同我這么個閹人搶粉頭，傳出去可不好聽。若消息進(jìn)了慈寧宮，讓太后曉得了，這永平侯千方百計爭來的婚事，可就岌岌可危了?！?/p>

將軍……

榮靖的手松了，再沒力氣，兵敗如山倒，時局半點(diǎn)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