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1

剛調(diào)來北京的時候，公司很人性化地幫我提前租了一間房子作為過渡。房子在豐臺一個老社區(qū)里，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穿過嘈雜的菜市場，又進入一條長長的巷子才總算找到小區(qū)。小區(qū)里都是那種六層的小樓房，沒有電梯。我要住進的房子是在六樓，我把行李放到單元門口，準備一件一件地往上搬的時候，我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姑娘清脆的聲音：“需要我?guī)湍銌?？?/p>

我回頭，有點不知所措。

“你住幾樓？”姑娘繼續(xù)問。

“602?！?/p>

“呀，我也住602，咱們還是室友呢?！?/p>

于是我就這樣遇見了晴子，我在北京的第一個朋友。

晴子是個標準的南方姑娘，嬌小的身材和清秀的臉龐，說起話來就像是在唱歌。我們住的房子是一個三居室。我的房間正好就在晴子的隔壁。晴子平時都是一個人住，周末她男朋友才過來一次。晴子的男朋友在北京一所理工大學(xué)讀研三，和晴子是一個地方的人，晴子也是因為他才從家鄉(xiāng)來到了北京。男生叫陳生，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有著理工生普遍都有的木訥，不愛說話，每周來的時候也只是待在房間里上網(wǎng)打游戲。

這個時候，晴子就會穿上圍裙，在廚房里忙上忙下地做飯。晴子平時其實是不做飯的，但一到周末就會變著花樣地做上一桌好吃的給陳生改善生活。偶爾她也邀我一起，但我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所以一直沒能嘗上晴子的手藝。只是每次飯后在廚房里洗碗收拾的還是晴子，陳生依舊坐在電腦前沉浸在他網(wǎng)游的世界里。有時候我也忍不住會問為什么不讓陳生來幫忙，晴子總會說他平時都在學(xué)習(xí)，難得讓他放松一下。

“可你平時也要工作啊?！边@句話我想說卻最終沒有說出口。我明白或許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方式，我一個外人有什么理由好插手呢？

2

2012年12月21日，我想很多人都對這個日子不會陌生。遠古智慧的瑪雅人預(yù)言：黑夜在這一天降臨之后，黎明將永遠不會來臨。新聞上還報道，早有人賣了房，背著背包開著車去環(huán)游世界了，說是不想在世界末日來臨的時候還沒看過這個世界。而我沒有房可賣，也沒有車可開，只有老老實實待在公司趕報告到很晚才回到出租房里。我進門看見晴子的房間燈亮著、門開著，晴子坐在一桌菜面前發(fā)呆。

“怎么啦？”我在門上象征性地敲了敲。

晴子回過神來對我勉強地笑笑。

“本來想和陳生一起過這一天的，萬一明天太陽不再升起，至少我們還一起愛到了世界末日，萬一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還有我和他一起面對新的世界?？墒恰鼻缱拥皖^看了看桌上的飯菜，一口未動的飯菜竟有一種人走茶涼的畫面感。

“可是他和同學(xué)一起去打電玩了，說是世界末日，老板大放優(yōu)惠?！鼻缱诱酒鹕韥硐胧帐帮埐?。

“我還沒吃飯呢?！蔽亿s忙阻止了她。

于是我和晴子坐下來一起吃起來。晴子的廚藝真的是好啊，我心里暗暗對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陳生生起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憤憤感。

“陳生還有半年就畢業(yè)了，你們有沒有什么打算？”我問。

“我想和陳生一起回家鄉(xiāng)去。我父母可以給陳生介紹一個好點的工作，這樣我們不出三年就能建立屬于自己的家庭。但是如果在北京，我真的不敢想?！?/p>

“陳生會愿意回去嗎？”

“我不知道，不過還是尊重他的意見吧。他是個自尊心挺強的人?！?/p>

“他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嗎？”晴子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

“他一直就像個孩子，以前我們都在上學(xué)還好?？涩F(xiàn)在，總歸還是兩人一起過日子的。可能他還沒有進入狀態(tài)?！蔽抑?，晴子說這些其實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原諒陳生的理由。

我們一直聊到夜深，另外一間屋里已經(jīng)響起了大叔渾厚的打鼾聲。我?guī)颓缱邮帐巴曜雷硬呕氐阶约旱姆块g準備睡覺。

“你覺得明天會天亮嗎？”晴子站在門口突然問我。

“會的，世界沒那么脆弱?！蔽艺f。

3

太陽照常升起來了，陳生打了一晚上電玩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來了，倒在晴子的床上呼呼大睡。沉悶冗長的冬天在平凡的一天又一天里就這樣度過了。春天如期而來。晴子的心情也如雪融后的天氣，漸漸好了起來。因為春天，晴子過生日。

我問晴子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晴子咬著嘴唇說：“我最想和陳生一起去一次海洋公園?？墒顷惿f去海洋公園兩個人門票加在一起要三百多，太不值了。”晴子很喜歡海豚，她想去海洋公園也是因為想去看海豚表演。我想如果嫌貴，但一份花心思的禮物總花不了多少錢吧？可陳生啊陳生，他居然把晴子的生日也給忘掉了。那天晚上晴子一個人趴在床上哭，身旁的手機一閃一閃的，短信一條一條彈出來，都是陳生的道歉。

晚上我躺在床上聽見晴子在打電話。

“陳生，等你畢業(yè)我們一起回家鄉(xiāng)去吧?！?/p>

“陳生，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還有，你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你這樣在北京怎么生活？”

“陳生，我不是怕跟你在北京吃苦?！?/p>

“陳生，你至少得讓我覺得我們是有未來的吧？”

“陳生，今天是我的生日?！?/p>

“陳生，我們分手吧?！?/p>

4

晴子和陳生分手后就離開北京了。我去車站送她，遠遠地看著她拖著一個行李箱，站在車來人往的火車站外，瘦小的身體太容易被這城市的洪流淹沒。在北京一年的生活，只夠裝足一個行李箱而已。那些裝不下的失意和舊時光，留給這座喧囂的城市去吞噬。

我?guī)退嘀痔岽?，往檢票口走去?；仡^看見她還站在原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張望著。我知道她是在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可是她盼望的那個人并沒有來。權(quán)當他是沒有勇氣和臉面來送她吧，我對自己說。

可是晴子肯定不會是這么想的，她的眼睛紅了，還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對我說：“走吧?！?/p>

我很心疼眼前這個姑娘，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語言在絕望的時候最顯得蒼白無力。我只能給她一個祝福的擁抱，然后目送她進了站。

直到最后，陳生都還固執(zhí)地以為是晴子不愿意和他在北京吃苦。很多男人都說現(xiàn)在的姑娘太現(xiàn)實，而他們沒有反思過，是否對得起人家姑娘柴米油鹽跟你過日子的心。

明知前方凄苦無路還要一條道走到黑，證明自己有多執(zhí)著的那不是好姑娘，是傻姑娘。

我在心里祝福，希望晴子能找到那個愿意跟她一起做飯、舍得帶她去海洋公園看海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