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

晨起，北宸先生就把我拎到南宮先生房中，讓我七十二路反抗的拳腳都施展不開。

南宮先生無心欣賞我們內(nèi)斗，起身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奪過，睨北宸先生：“開始了，把你的羲和鑒取出來。”

我表示強烈抗議：“先生，我還沒吃早飯呢！”

“是嗎？”南宮先生眉毛一挑，順手將身旁的糕點囫圇塞我嘴里，然后倒杯茶，幫我一灌，“好了，現(xiàn)在早飯解決了?！?

我被他噎得不行，連北宸先生也免不了心肝兒肉疼地怪嗔道：“南宮，對女孩子你也不溫柔點?！?

說著作勢要過來替我順順氣。

南宮先生寒著一張臉，干脆把我扔給他：“行，你總是最了解她的，是我太粗魯?！蔽疫€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北宸先生攬過去：“喲，你不會是吃醋吧？”

一句話嗆得南宮先生不再說話。我這才把剛才被強塞進去的糕點吞下肚，見南宮先生如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得乖乖走過去，用臉蹭蹭他的外袍：“先生，我吃飽啦?！?

他不回話，別過頭喝水。

“瞧你，這脾氣大得，嘖嘖嘖……”北宸先生卻唯恐天下不亂，又扔給我一塊桂花糕，“小言，沒吃飽就要吃，否則前平后平的……”

“噗——”我一口茶猝不及防噴了出來，全都落到南宮先生云靴上。他舉杯的動作一頓，一張臉更臭了。

北宸先生見事大，忙訕笑地岔開話題：“哎呀，還好還好，這羲和鑒沒被我壓壞，來來來，快點開工吧。”他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羲和鑒，放在桌上。

南宮先生別扭好一陣，才緩了容色：“記得賠我一雙靴子。”

北宸先生嘴角一抽：“我代小言賠你。”

我：“……”

略過這一話題，南宮先生便雙手虛按，我看不見空中浮動的絲線，但從“何厚樸”漸漸走動可以知道，他開始操縱傀儡了。北宸先生忙咬破食指，輕輕點在羲和鑒上，霎時光華漸盛。

我一面護著南宮先生心脈，一面朝羲和鑒看去。

鑒內(nèi)出現(xiàn)了“何厚樸”視野范圍內(nèi)的景色。他緩緩從客棧走出，來到樓下，街上販夫走卒，茶樓酒肆，紅館賭坊，人聲鼎沸。南宮先生好似故意氣我，偏偏讓他往賣小吃的店面走。

九龍館的小籠包和蝦仁餃，王婆家的南瓜餅，香客來的肉夾饃，還有雞蛋灌餅，豆?jié){油條，肉包子……我吞了吞口水，正想別過臉不去看，“何厚樸”便走進一家“咸甜居”，施施然坐下了。

那飯館各處全是香味四溢的飯菜，眼熱得我恨不能抓南宮先生的手來啃。

想來飯館里有認識何厚樸之人，見了他也問聲“何大夫好”，“何厚樸”微笑作答。我瞧他舉止爾雅，雖著布衣卻氣度雍容，想來年輕時也是惹人傾慕的公子。

據(jù)傳，從前有一位大夫愛上了一條來自天上的神龍，因為愛情違背天道因而遭天譴，他們的愛情最終慘淡收場。我看著“何厚樸”，不知不覺便把他同那大夫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正分神，狗腿的小二便哈腰走過來，對“何厚樸”諂媚一笑：“何大夫今日還要打包板栗酥嗎？小的都給您備好了，還正奇怪怎么這兩日不見您來呢?！?

“何厚樸”歉意一笑：“這幾日去外頭辦事耽擱了，這不想著閨女和我那徒弟愛吃，就趕忙給他們?nèi)×藖怼Ｖヂ橐帱c，我閨女最愛吃了?！?

“得嘞——”小二吆喝一聲，臨走還不忘奉承一句，“何大夫，您真好福氣，有個好閨女還有個好徒弟?！薄昂魏駱恪鞭酆毜?。

看到這里，我越發(fā)佩服南宮先生這根老油條，演戲如此惟妙惟肖。

“何厚樸”提著打包好的板栗酥，施施然出了“咸甜居”的大門，徑直朝何氏藥鋪走去。這時天色漸漸暗下來，估摸又有一場冬雪要下。

何家小院屋檐上的大紅燈籠已經(jīng)放下來了，院里極安靜，“何厚樸”入門，只能看到在院中收采藥的何青眉。她把曬干的草藥分門別類裝好，側影溫柔極了。

“何厚樸”展顏一笑：“閨女，我回來了?！?

收草藥的動作驟然一頓，何青眉以為自己幻聽，好一會才僵硬的扭頭。我想我一輩子都很難忘記這父女情深的一幕。

何青眉素白的臉顯得有些憔悴，見到“何厚樸”那一瞬眼底的光彩微微動了一下。我想她要哭了，可她只是放下草藥，胡亂摸摸自己的臉，便朝“何厚樸”飛奔過去：“父親！”

屋里的柳生聽到何青眉的聲音，亦從屋里出來。

他看到“何厚樸”時，眉頭不自覺蹙了一下，方故作鎮(zhèn)定地笑了笑：“師父。”

男子的情感總是很內(nèi)斂的，但柳生的表情倒讓我這個局外人覺得古怪。何青眉在興頭上，自然不覺有異。

“何厚樸”編了個謊，三人便熱絡起來。眼尖的何青眉瞧見“何厚樸”手中的板栗酥，小女兒情態(tài)便露出來了。北宸先生看著她頂可愛的臉，忽然轉頭睨我一眼：“嘖嘖，要是小言發(fā)嗲，估計比她美?！?

被我一記爆栗揍成豬頭。

“何厚樸”回到何氏藥鋪，何青眉與柳生的婚禮便可以重辦了。這幾日何青眉圓圓的小白臉上洋溢著難以言表的幸福。入夜，我還常常瞧見他們互相依偎坐在臺階上看月亮。

他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可那簡單平凡的感情讓我艷羨。

我從他們只言片語互相揭短的言談中，漸漸了解了他們的過去。

柳生的來歷并不特殊，聽著卻如話本里一樣帶幾分傳奇色彩。據(jù)傳他小的時候住在澧縣，澧縣遭遇饑荒和瘟疫，全縣死傷過半，陰氣森森，可怖得緊。

柳生的命是隨高官賑災的何厚樸從死人堆里撿起來的。他剛來到何宅那會，不大愛說話，可在溫柔想長大的何青眉卻嘰嘰喳喳如小麻雀。

如果柳生是從陰暗荒涼的地獄中爬出來的人，何青眉便是照亮他的太陽。即便是我，也忍不住喜歡這個一團和氣，滿面笑容的女子。

他們相戀的過程自然而然，何厚樸開明，也極疼女兒，巴不得她同柳生好。我能見他們做過最浪漫的事情，也不過兩人一起爬到屋頂，偷喝自家酒窖里的桂花釀。

柳生話不多，可喝酒時，眼底心底裝的，也便何青眉一人。

他可以連趕三天路，只為早點回去照顧感染風寒的何青眉，甚至在大雪封山之際，去為何青眉采一味治病的藥材。只要何青眉喜歡，他便是星星月亮也要試著摘一下。

兩人的婚禮在黃昏時分舉行，并沒有宴請賓客，只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吃了頓晚飯。我看著兩人一襲大紅婚服，眼角眉梢全是動人情意，心底忽然老大不是滋味。

因我不曉得，自己這一生，是否有機會同南宮先生一起，喝這合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