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火警樓，其實是鐵路家屬區(qū)新建成的家屬樓之一，因其剛好是119棟樓而被祁煌戲稱作火警樓。金川的地勢跟山城重慶有些類似，大多數(shù)樓房都是依山傍坡而建，火警樓有十二層高，當時對金川這個小山城來說已算直插云天的高層了，加之就建在緊臨迪江的一個山坡上，視野開闊得緊。站在十二層高的天臺上，川流不息的迪江、江面上嗚鳴的采金船、江邊的水草和稻田、南岸的點點燈光便盡收眼底了。陣陣江風(fēng)混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即便在寒冬季節(jié)也沁人心脾。樓下還有一片裝有各式健身器材的濱江公園，涼亭假山、竹林魚塘，環(huán)境甚美。唯一的“缺憾”，就是火警樓沒裝電梯，除了119棟最高的幾層住戶，別人根本不會吃飽了撐得爬那么高樓梯去天臺賞景，因此這片風(fēng)水寶地幾乎成了祁煌的專屬領(lǐng)地了。

自從祁煌和荊輪感情越來越深、越來越熱了，查霏父母的排班周期表已滿足不了他們雌雄激素分泌的周期表了，于是天臺便成了他倆的新去處，多少空靈曼妙的黑夜就捏合在一起，激情過后，泛黃的衛(wèi)生紙和涂鴨的避孕套越聚越多了、布滿天臺了。

一行人一路小跑來到火警樓下，又憎死憎活地往天臺爬了，爬到中間腿都快斷了，眾人便齊聲吟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互相打氣，手腳并用才勉強上去了。

祁煌與荊輪已提前到達，想必不敢怠慢，沒歇片刻就布置起來了。雖然心里有些準備，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秦牧陽震驚：一盞盞寒風(fēng)中搖曳的燭光繞成心型，一個五彩的蛋糕被圍在燭火之中獨自歡快。在隆隆冬日，專屬樂園被照得格外窩心。

荊輪看見姍姍來遲的眾人，抱怨幾個老爺們動作太慢了，讓她和祁煌在這凄厲的寒風(fēng)中快吹成凍肉干了。牢騷過后，荊輪還是很快進入角色了，她給每人發(fā)了一盞孔明燈和一把打火機，如推銷員一般繪聲繪色講解起了孔明燈放飛的要領(lǐng)。

雖然秦牧陽不用親自放孔明燈，但他還是放心不下，視察般地隨手拿起一個把玩起來：“呦，荊輪，好品位??！怎么表白還有放孔明燈這講究，我的狗頭軍師都沒想到這點啊，待我休了他聘用你得了。咦，上面怎么還貼有字啊！”

荊輪無奈搖了搖頭：“我說秦牧陽，你不愧為金牛座，一點也不知道制造浪漫的。管它放孔明燈有沒有什么講究，只要夠浪漫、夠漂亮、夠震撼就行了。你看，你拿的這個貼的是‘岳’字，我這個燈上是‘雨’，祁煌的是‘嫣’......大伙依次排開，不就組成了‘岳雨嫣我愛你’了嘛。得虧有我，要不光憑你們這幾個書呆子，還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秦牧陽幾人挺有自知之明，倒不爭辯，邊聽邊點頭表示認同。

“我說哥幾個，鬼子來了再掛銜吧”，查霏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風(fēng)大，蠟燭燃得快，咱們點的是不是有點早啊。別等會兒岳雨嫣來了，咱們倒黑燈瞎火、偃旗息鼓了，那可就全瞎掰了！”

查霏粗中帶細、言之有理。雖說是晚上，但借著燈光、月光，天臺上視野極佳。顏戰(zhàn)把岳雨嫣帶到樓下時天臺上應(yīng)該能看到，由于十二層要人命的樓梯，準備時間也很充分。于是大伙就先暫時偃旗息鼓了，趴在圍桿上邊抽煙邊等待著女主角的身影。

大約燒了一根煙的功夫，在昏暗的街燈照耀下出現(xiàn)了兩個年輕人，身影投射到地上被燈光拉得長長的。轉(zhuǎn)眼間兩個身影就進了火警樓。邵年興奮地喊道：“警戒警戒，紅色警戒。鬼子來了，可以掛銜了。”

大家忙扔掉手中的煙頭，手忙腳亂地重新將蠟燭點燃、蛋糕擺好，一切道具就了位。荊輪還從墻角里撥開一層報紙，拿出一束玫瑰花遞給秦牧陽，讓他表白時獻給岳雨嫣。荊輪這個時刻才拿出手，想必是害怕暴露太早被那幾個**大盜提前糟踐了。秦牧陽感動地對她說：“荊輪，你太細心、太體貼了，又是一個驚喜，我都快仰慕你了，我都……我都有點愛上你了……”

祁煌一聽急了：“嘿，秦牧陽！你小子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麥子地里拉屎—尋著挨戳，老子讓你丫晚上碗里的都吃不到你信不信！”

在這火燒眉毛的節(jié)骨眼上秦牧陽自覺理虧，連連嬉皮笑臉地向祁煌賠不是，同時祁煌不堪其擾地被荊輪連掐帶打地一個勁追問誰是麥子誰是屎。其余人更是添油加醋地慫恿荊輪別輕饒了祁煌。

說話間，已能聽見顏戰(zhàn)與岳雨嫣上樓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了。秦牧陽急了，連向大家抱拳作揖：“兄弟鬩于墻外御其辱。哥們今天表白，別一個勁麥子啊屎啊的，弄得一點格調(diào)都沒了！來，乖，大家靜一靜，高雅起來，讓我醞釀下王子的情緒。他們真的快上來了！”

少了一行人的聒噪，天臺上驟然安靜下來了，大家各就各位了，透過耳邊呼呼的寒風(fēng)，聽著樓道里雜亂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秦牧陽堵在通向天臺的門口，將玫瑰花藏于身后，好讓精心準備的蠟燭、孔明燈之類的小驚喜不至于第一時間就被岳雨嫣一覽無遺了。

不知是冷了還是驟然緊張，秦牧陽的身體瑟瑟發(fā)抖了。

岳雨嫣終于出現(xiàn)了......

顏戰(zhàn)率先一腳跨到秦牧陽面前，岳雨嫣羞答答跟在其后，詫異地望著站得筆挺的秦牧陽。

顏戰(zhàn)拍拍秦牧陽肩膀，擠眉弄眼道：“我的任務(wù)完成了！你們不是有重要事情宣布嘛，秦牧陽，麻利的！”

秦牧陽明白，顏戰(zhàn)這是讓他開始表白呢。

那一刻不知在秦牧陽的腦海里排練了多少次，但岳雨嫣真的就站在面前，用她那無辜、迷茫、淚光閃爍的眼神望著秦牧陽時，他一下子心里慌做一團，溜到嘴邊的“我愛你”被風(fēng)吹散了，最恰當?shù)谋戆讜r機就這樣錯過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后，躲在暗處的祁煌、邵年等人也對秦牧陽的木訥不滿了，不耐煩了，罵罵咧咧了。

顏戰(zhàn)聽到暗處有人，使脾氣地一把將秦牧陽推到一邊，瞪他一眼就跨上天臺了。岳雨嫣則默默跟著顏戰(zhàn)也上了天臺，此時排列成心型的蠟燭、蠟燭圍繞的蛋糕已暴露。顏戰(zhàn)領(lǐng)了孔明燈后與大伙匯合拍成一排，只剩下秦牧陽與岳雨嫣面面相覷了。

事已至此，秦牧陽終于受不了尷尬的煎熬，容不得再沒完沒了的醞釀春心，他急促地大聲喊道：“岳雨嫣我愛你”！表白的語氣中帶著點怨氣，就像構(gòu)思很久的謎語被人家輕易識破一樣。

“岳雨嫣我愛你”是事前約好的暗號，躲在暗處的幕后人員便魚貫而出站在岳雨嫣面前依次排成一排了，在荊輪“一、二、三放”的口令后，分別印有“岳雨嫣我愛你”字樣的孔明燈依次徐徐升起了，像拉近距離的恒星、像慢動作的煙火，搖蕩在星光中、燈光中、漁火中就融為一體了、相互呼應(yīng)了。燈火疲倦地搖曳著，隨時都有被嗖嗖寒風(fēng)吹滅的可能，看著讓人揪心，但就是不滅呢，就是要倔強地、不自量力地對抗整個黑暗星空。

太美了……

“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燈火飛翔……”此時阮彬也按照事前的約定唱起《白樺林》了，只是歌詞略有改動應(yīng)景應(yīng)情，他身體隨著節(jié)拍左右搖擺，大家也跟著搖擺起來了。

秦牧陽真后悔安排讓阮彬唱《白樺林》的決定，他五音不全的音律破壞了夜色江景的情調(diào)了。但又一尋思著，大家皆因他在美如畫的場景中相聚，且相當入戲忘我，而他自己卻手足無措、傻頭傻腦，他自己才是夜色江景的那一敗筆所在。

想到此，秦牧陽鼓起勇氣抓起岳雨嫣的手，與大伙一起唱起來了：“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消失在白樺林……”

曲終人不散呢，秦牧陽依舊拉著岳雨嫣的手戀戀不舍不忍放開，他說：“雨嫣，首先祝你生日快樂?！?

岳雨嫣嬌羞地回應(yīng)：“剛才放學(xué)時，聽見你們?yōu)槲尹c的歌了，謝……”

沒等她謝完，秦牧陽搶過話來火急火燎地繼續(xù)直入主題：“但我想說的不止這個。自從上次被足球狠狠悶了一下，我像被打醒了一樣，我發(fā)覺我愛上你了，真的愛上你了！我承認我有時優(yōu)柔寡斷，以前對你有好感，但我一直都在克制自己，畢竟馬上就要高考了嘛，我害怕這份感情會影響成績。但那次我被球砸中后，你一個女孩子反倒沒有那么多顧慮幫我擦臉止疼的，我已無法抑制住對你的愛慕之情了，我想要是不說出來，這份煎熬同樣會折磨我的，會影響我的成績的。請別多想，我這樣說可能有些自私，因為我們的感情可能同樣也會影響到你的成績。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能接受我的愛嗎？哪怕用你最能夠接受的方式？”

秦牧陽還是放不下優(yōu)柔寡斷的本性，言下之意其實是希望岳雨嫣能夠和他先確定好男女關(guān)系，岳雨嫣如果覺得會影響高考，那么兩人也大可不必像祁煌和荊輪一樣天天黏在一起過分火熱，先把男女朋友的名分預(yù)訂上，以免被別人捷足先登，然后保持克制、安心學(xué)習(xí)，等高考結(jié)束再“提貨”也不遲，那時兩人就有大把的青春去揮霍了。

這是秦牧陽能想到的最好的表白方式了。他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平常少言寡語，跟人交流也是不超過十字的短語。像這樣表達長句的時候甚少，此刻能用在初戀的表白上也算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了。

秦牧陽對自己縝密的表白非常滿意，可岳雨嫣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怎地，依舊保持著她天外飛仙、不諳世事的表情，低頭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