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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洛瑾已尋來了藥膏，輕輕揭開沈世韻衣衫，見她肌膚光潔細(xì)膩，卻布滿了淤血青紫，用食指蘸起藥輕輕涂抹，嘆道：“這太后下手可也夠狠?！鄙蚴理嵑吡艘宦?，只感傷處一陣清涼，疼痛漸消，洛瑾笑問：“舒服么？”沈世韻笑道：“就算你做不得軍師，可要服侍本宮衣食起居，卻也是全無問題。”

洛瑾冷哼道：“你可別小瞧了我。喂，韻妃娘娘，到底要不要我，你也給個明白說法，我一定會是個好幫手，但也會是個不差的對手。”沈世韻暗忖：“眼下在宮中勢單力孤，有她相幫，那也很好。”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秀女大選之日，洛瑾稱病未至，其后便發(fā)配往吟雪宮當(dāng)差。沈世韻每有要事交待，她總能辦得格外出色，沈世韻愈是歡喜，無人時便與她平等相待，不拘主婢之別，更將自己身世也同她說了。這一日二人正在宮中追逐笑鬧，忽聽得太監(jiān)大聲通報：“攝政王到！”洛瑾大喜道：“那可是大人物??！早聽說這位‘無冕之皇’，我可不能不見。”

沈世韻蹙眉道：“他來干什么了？收留我半日便要來求報恩么？打的好如意算盤！本宮才不要見?！甭彖怂滦淙鰦傻溃骸叭ヂ锶ヂ铮退闶桥闩阄液貌缓?？”沈世韻無奈只得傳見，多爾袞大步入內(nèi)，滿臉高深莫測，淡淡施禮道：“見過韻妃娘娘。”沈世韻雙袖一攏，踱開幾步道：“攝政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尋本宮有何話講？”

多爾袞笑道：“韻妃娘娘是個爽快人，那本王也就開門見山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為顧全娘娘顏面，還請您屏退左右，大家關(guān)起門來說話。”沈世韻冷冷的道：“不用故弄玄虛，王爺若是有閑暇來消遣我玩兒，就恕本宮不招待了，洛瑾，奉茶送客。”

多爾袞道：“既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本王便請那人進(jìn)來相見了?！鄙蚴理嵗湫Φ溃骸氨緦m雖沒見過鬼，這人么，每日見得卻也不少了?！倍酄栃柪湫Φ溃骸爸慌履锬镆灰娏舜巳?，倒反覺不如見十個鬼來得自在?！碧П圩隽藗€手勢，洛瑾瞪大雙眼，正要好好瞧瞧這“比鬼更可怕之人”。

只見一個中年美婦款步走近，雖已四十來歲，仍是風(fēng)韻猶存，打扮得濃妝艷抹，花枝招展。沈世韻身子一震，提高了聲音說道：“其他人且先出去吧！在門外站遠(yuǎn)些好生守著，沒有本宮的吩咐，不許閑雜人等接近。”雖已勉力鎮(zhèn)定，話聲中卻仍含了不易察覺的微微發(fā)顫。

眾太監(jiān)侍衛(wèi)應(yīng)聲掩門退出。洛瑾看沈世韻一見此人，果然立時神色大變，奇道：“咦，她是誰?。磕恰琼嶅锬镞^世已久的娘親？”多爾袞冷哼道：“你想像力倒也豐富。”又轉(zhuǎn)向沈世韻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位是荊溪沉香院的老板娘如花夫人，韻妃娘娘想必是識得的?！?

如花夫人見洛瑾對自己指手畫腳，甚是不喜，捏住了她下頜打量一番道：“小姑娘長得倒也水靈，在這里當(dāng)丫鬟太委屈了些，不如隨了我去，包你好吃好穿，如何？”洛瑾架開她手，退了一步。沈世韻此時驚怔稍定，冷冷的道：“洛瑾是本宮的人，你要在我眼前將她帶走，卻是將本宮置于何地？”

如花夫人仿佛此刻才注意到沈世韻一般，迎上前滿臉堆歡的道：“如今氣派大了？韻兒，你自己憑良心說，媽媽以前待你好不好？把你當(dāng)做我沉香院中的頭牌，可你這一走，我的生意從此一落千丈，連維持最起碼的生計也成了問題，你就忍心看我如此么？”沈世韻思及她先前不過將自己視作一棵搖錢樹，更見財眼開慫恿客人無禮，怒目瞪著她不發(fā)一言。

如花夫人又道：“單是如此，那也倒罷了?？赡愕呐笥汛蛄宋业娜?，砸了我的店，我這一筆損失，又該怎生算法？”沈世韻道：“你待怎樣，盡管劃下道兒來?！比缁ǚ蛉伺氖值溃骸昂?！我要三百萬兩黃金，五百萬兩白銀，再給我備十箱珠寶首飾，十箱胭脂水粉。你也知道，我院中那些庸脂俗粉，全是丑八怪，就須得下一番大力氣打扮，才勉強(qiáng)及得上你的一成?！?

洛瑾先喝罵道：“臭老太婆，你獅子大開口是不是？想錢想瘋啦？你把我們韻妃娘娘當(dāng)成什么了？你這后半輩子，還想著落在她身上了？你個無根之木，還想開花了不成？”沈世韻等她罵完，才冷冷道：“如花夫人，您老還真是敢要啊，你憑什么以為本宮會答允你這些荒誕索求？”

如花夫人道：“不錯，便是將我那破沉香院賣了，也當(dāng)不起這個價錢，但你也別忘了，‘韻妃娘娘’，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中，倘若給皇上看見了，你說到時會發(fā)生什么？”多爾袞在一旁添油加醋，笑道：“韻妃娘娘這可要考慮清楚了，否則到時普天下皆知小皇帝親封的正妃，便是個青樓女子，那不是貽笑世人么？”

沈世韻恰如頭頂炸響了個焦雷，慌道：“天下無不可商量之事，但我手頭沒這許多錢，給我一點時間，到時自會設(shè)法替你去籌來就是?！比缁ǚ蛉死湫Φ溃骸氨緛砦沂窍胱屇闫瀑M些銀兩了事，但你這丫鬟對我口出污言穢語，大放厥詞，我聽了心中不舒服，條件可又要增加了。就請韻妃娘娘大開方便之門，從此由我負(fù)責(zé)新晉秀女通路冊封?！?

沈世韻道：“秀女參選需先由戶部奏報皇上，奉旨允準(zhǔn)后行文八旗都統(tǒng)衙門，由各級基層長官逐層呈報花名冊，匯總后再行上報，皇上親決選閱日期，本宮不得擅自作主?！比缁ǚ蛉说溃骸澳且渤砂?，就讓我院中的姑娘們統(tǒng)統(tǒng)入宮為妃，個個與你身份相當(dāng)，我嘛，獨占鰲頭，就當(dāng)皇后！”

洛瑾怒道：“交出來！否則今日讓你休想活著踏出這吟雪宮半步！”如花夫人尖聲笑道：“你看我似那種打無準(zhǔn)備之仗的人么？拿著那么重要的東西獨闖虎穴，哪還能留得命在？韻妃，別以為祭影教的人給你撐腰，你就能翻了天去，他們眼下就是亂黨，自身難保，這可是皇上親下的圣旨。倘若你再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惱了老娘，我隨時可讓那賣身契出現(xiàn)在皇上眼前！”

她特意加重了“皇上”二字，沈世韻卻驚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本宮同魔教中人怎會有私交？”多爾袞笑道：“這又何以不認(rèn)？祭影教江少主不是同娘娘交情匪淺么？可惜這樣一位全才，卻偏偏是殺你全家的大仇人，你又當(dāng)怎么辦？”

沈世韻腦中登時嗡嗡作響，仿佛天地同時塌陷，踉蹌后退，跌入一旁椅中。洛瑾不悅道：“娘娘累了，不想再多說，你們都出去吧！”她揮著雙手，直如驅(qū)趕蒼蠅一般，只差沒加一句“去去去”。如花夫人勃然大怒，抬手欲打，多爾袞攔住勸道：“算了，這打狗也須看看主人，沖著韻妃娘娘和江少主的金面，就別同這小丫鬟計較了，你先回沉香院靜待佳音便是。想來韻妃娘娘也是個識大體之人，當(dāng)會做出正確決斷?！比缁ǚ蛉死浜咭宦暎S著多爾袞離開。

洛瑾取出帕子，給沈世韻小心拭凈了額頭冷汗，寬慰道：“娘娘別怕，這老鴇欺人太甚，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我即刻吩咐下去，派人搗了她荊溪老巢，不怕搜不出東西。但其他姑娘的封口費，娘娘看是給多少合適？”

沈世韻冷冷的道：“你知道最廉價的封口費是多少？”洛瑾試探道：“一文錢？”沈世韻冷笑道：“沉香院人多嘴雜，若是走脫了一個活口，那也是后患無窮。一個不留，全都給我殺了。另外本宮有句話托殺手轉(zhuǎn)達(dá)，就說她不仁，休怪我不義，本宮沒欠她什么，那是她自作孽。”洛瑾道：“是，全依著娘娘?！?

沒出幾日，便有太監(jiān)來請沈世韻入慈寧宮晉見。沈世韻冷笑道：“消息好快??！”洛瑾不安道：“或許是為沉香院之事，娘娘萬要小心行事，要不要我隨你同去？”沈世韻道：“不必，我要是連她都怕，還怎么同魔教斗？”隨著太監(jiān)第二次進(jìn)入慈寧宮，未待太后說話，先行請安。太后道：“韻妃，前幾日哀家打了你一頓，你心里怨我不怨？”

沈世韻不卑不亢的道：“那是臣妾自己說話有失檢點，惹得太后娘娘生氣，理應(yīng)受責(zé)?！碧罄湫Φ溃骸绊嶅粌H心胸寬大，手筆也大得很，竟然一舉就挑了荊溪沉香院？”沈世韻雖料到她尋自己正為此事，卻未想到竟是半點不繞彎子，一起始便開門見山，微一愣怔。

太后見她不答，只道她心中膽怯，頓了頓又道：“你不要以為不說話就可以瞞天過海，你的一舉一動，哀家清楚得很?！鄙蚴理嵉溃骸拔覐奈聪朊苫爝^關(guān)，臣妾此舉是為大清造福，為皇上分憂，礙于后宮不得干政，不宜聲張，是以未曾稟報，不想?yún)s有人在太后娘娘耳邊說閑話?！碧蟮溃骸昂冒?，哀家就聽聽看，你是如何分憂？”

沈世韻振振有詞，聲音清脆的道：“自古溫柔鄉(xiāng)便是英雄冢，那種風(fēng)月之所，沒的磨滅了我們大好男兒雄心壯志、報國豪情，留了也是個禍害?！碧缶o逼道：“這煙花之地甚多，你又為何專尋沉香院下手？”

沈世韻義正詞嚴(yán)道：“天下青樓以沉香院居首，如此當(dāng)可達(dá)到殺雞儆猴之效?！碧笪⑽⒁徽?，道：“好，這件事算你有幾分道理。你果真是江南人氏么？為何哀家派出去的人手，探查良久，均是徒勞無功？”

沈世韻道：“江南人口眾多，臣妾出身卑微，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之至，當(dāng)是查不出什么。”太后道：“那為何這一滴水，卻突然身居高位？”沈世韻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臣妾或是有幸成了這瓢水中的一滴?！?

太后輕輕頷首道：“你運氣好得很啊?！鄙蚴理嵨⑿Φ溃骸斑@是應(yīng)了一句古話，時來運來推不開?！碧蟮溃骸昂竺嬉痪淠?？怎地不一起說？”沈世韻道：“大清初建國，說話總該討個口彩，臣妾不想盡說些喪氣話?！?

太后冷笑道：“好，你能說會道，手段高明，哀家先前是低估你了。今日我不來為難你，但哀家也絕不會承認(rèn)你，想飛上枝頭，變成金鳳凰，沒有那么容易！”沈世韻欠身道：“躬聆太后娘娘教誨，如無他事，臣妾就先行告退?！蹦媚笾椒?，輕盈的走出慈寧宮。

方出外即見洛瑾迎上前來，忙著從身上取藥，沈世韻冷笑擺手道：“她已打過我一次，這還不夠么？”洛瑾擔(dān)憂道：“太后找你說什么了？”沈世韻道：“不錯，你猜對了。”洛瑾道：“果然如此！娘娘只要緊咬著不松口，料她也沒有證據(jù)強(qiáng)說……”

沈世韻打斷道：“我已承認(rèn)了，她在我身邊早安插了眼線，這等大事豈能瞞得過？若是睜眼說瞎話，倒顯心虛，更令她以為我圖謀不軌。我且同她說些好聽的，堵了她的口?！睂⒔?jīng)過簡略說了，洛瑾贊道：“娘娘高明。對了，咱們派的殺手胡為回來了，還帶有緊要情報！”

二人回至吟雪宮，見胡為跪地相候，沈世韻淡淡的道：“胡先生辛苦了?！焙鸀槊r笑道：“為韻妃娘娘辦事，情愿肝腦涂地，不辛苦，不辛苦。”沈世韻道：“好，本宮自會吩咐取些銀兩打賞你。那東西呢？”胡為道：“小人已將院中每間房逐一搜過，只差沒將磚頭一并拆開瞧瞧，并未得見。但最終為絕后患，已將沉香院一把火燒了，東西若在，想也已化為了飛灰?！?

沈世韻面色一沉，道：“那要是不在呢？”胡為一怔，洛瑾忙道：“你這就隨我去領(lǐng)賞錢，即日離開京城，再不得返回?！焙鸀樾闹@一走，以沈世韻作風(fēng)定不會放過自己，忙叩頭道：“小人愿從此追隨娘娘，不離左右，請娘娘恩準(zhǔn)！”

沈世韻沉思片刻，道：“也好，本宮就給你這個機(jī)會，只是那東西一日不見銷毀，總是一塊心病。這樣吧，本宮再加派些人手給你，你全力尋找，順便打探魔教消息。另外有一個人你須得特別留心，祭影少主江冽塵武功極高，心計也是深不可測，你們讓他來見我，由本宮親自對付，其他人，格殺勿論！”胡為應(yīng)道：“是，是！”

沈世韻轉(zhuǎn)過身，恨恨地道：“毀了沉香院只是第一步。江冽塵，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死在誰的手中，咱們走著瞧！”其時日頭正盛，洛瑾卻感周身沒來由的掠過一陣寒意。自己當(dāng)初跟著沈世韻，想在宮廷中求得自保占有極大干系，若是依舊無可避免的被卷入血腥爭斗，最初所站的道路，究竟還是否正確？似乎有一場生靈涂炭的大戰(zhàn)，即將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