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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怒道：“大膽！”聽她出言狂妄，還敢指摘到了皇帝頭上，言下之意卻還是譏刺她這母后失職，臉色更加陰沉，本欲厲斥，看到眼前已到了吟雪宮，想起前來目的，只得暫時將怒氣壓下，道：“韻貴妃，哀家此來，一是看看玄霜，另外嘛，還想跟你聊幾句家常話?！?

沈世韻會意，道：“小璇，你帶玄霜到別處去玩。”程嘉璇應(yīng)道：“是，娘娘。”扶著玄霜道：“貝勒爺，咱們別打擾娘娘談話，奴婢帶您去賞花，好不好？”玄霜用稚齡童音叫道：“好哦，去賞花嘍，去賞花嘍！”假借一瘸一拐之機，放慢速度。聽到背后兩扇大門關(guān)閉，“砰”的一聲，又跟著走了幾步，忽然站立不動，扯了程嘉璇一把，沒好氣的道：“哎，你還真的走?。俊?

程嘉璇奇道：“不然怎樣？你想坐轎子？”玄霜罵道：“真蠢！笨蛋小璇！”玩弄著手指，道：“我問你，我的計劃天衣無縫，額娘是怎會發(fā)現(xiàn)我不在吟雪宮的？”程嘉璇道：“方才娘娘不是親口說過了，她是自己分析出來的么？”玄霜冷笑道：“她說是，就當真便是了？這是朝自己臉上貼金，首先是炫耀她聰明，并警告我，不管我瞞著她做了什么，她都會有辦法知道，讓我懂得收斂。哼，我才沒有那么乖。”

程嘉璇氣道：“誰說不能分析？剛才你分明是存心誣陷李師父，還不惜弄傷自己，騙取太后娘娘的同情，害得他百口莫辯，別以為我沒看出來。說老實話，這手段可不大光彩，還有點無恥，李師父待你也算不錯了，你就這么回報他？”玄霜道：“要你管？那不如你去做他徒弟好了?！?

程嘉璇道：“笨，我在提醒你，連我都能看得這般明顯，難道娘娘還看不出來？她只是當著太后娘娘的面，不想讓你太過難堪，這才沒有點破?！?

玄霜冷笑道：“那又怎樣？額娘只關(guān)心我能否成才，對于我講不講江湖道義，她才不在乎呢。再說姓李的來路不明，甘舍武林盟主的位子，潛伏在宮中，只做得個小小總兵，倒似樂意得很，也不知搞什么鬼。他和額娘更難說有多少秘密。他們瞞了我這么多事，憑什么要我坦誠相待？”

程嘉璇咬了咬嘴唇，委屈的快哭了出來。玄霜心一軟，這是自己與李亦杰斗氣，沒必要拿她發(fā)泄。溫言道：“小璇，你就不想知道皇祖母跟我額娘在房間里邊，鬼鬼祟祟的談些什么？”程嘉璇眼眶還含著淚，先給他逗得笑了出來，道：“你要氣死湯少師了，他怎么有你這樣的徒弟？這哪能用‘鬼鬼祟祟’來形容？”玄霜正色道：“門窗緊閉，還不叫鬼鬼祟祟？湯師父也得夸我學(xué)以致用，用詞貼切。”

程嘉璇道：“說了是聊家常話，有什么好聽的？你費盡心思才逃出來，現(xiàn)在好不容易娘娘不管了，我陪你去看馬，不也有趣得多了？”

玄霜一撇嘴，道：“笨蛋小璇，你懂什么？剛剛教了你不要偏聽偏信，你又忘了。如果沒什么好聽，何以特地避開我們？”

又見幾名奉茶的宮女也被逐出，更驗證了自己所言，得意地道：“‘家常話’、‘家常話’，不過是講的隱晦，說白了就是見不得人的私事！皇家中一樁小狀況，就關(guān)系到幾百人的身家性命，特別是那些有權(quán)有勢的頭面人物，跺一跺腳，立馬要你身首異處，你道是鬧著玩的？想在宮中立足，必得耳聰目明，身邊萬事盡在掌握，表面還得裝著清心寡欲，與人無爭，以求自保?！?

程嘉璇聽了他一番大道理，頭腦暈乎乎的，玄霜已經(jīng)走到窗邊，附耳過去，又沖著程嘉璇招了招手。程嘉璇稍一遲疑，也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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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抿了一口茶，細看還能見手臂微微顫抖，隨后將茶盞置于桌面，道：“韻貴妃，你也不要得意太早。哀家若不是無計可施，也絕對不會來找你幫忙?！鄙蚴理嵨⑿Φ溃骸斑@是自然，否則臣妾這小小吟雪宮，怎能請得動太后娘娘迂尊光駕？玄霜雖然受您疼愛，但他的面子也沒有這么大。您老人家身處困境，能夠及時想到臣妾，自是我的無上榮幸。”

太后哼了一聲，道：“哀家來找你，絕不是就此承認了你，只是這件事，除了你，找不出更加適合的人選。接下來跟你所說的，不管你答不答應(yīng)幫忙，都不可透露給第三個人知道，聽到?jīng)]有？”沈世韻道：“太后娘娘如此信任臣妾，為您分憂，臣妾在公固然遵命，在私也是義不容辭?！?

太后嘆了口氣，沉默許久，道：“最近皇上在忙些什么，他跟你一點口風(fēng)都沒漏？”沈世韻道：“皇上國務(wù)繁忙，臣妾已有段時日沒見著他面了?！碧罂戳怂谎郏娝樕绯?，看不出是否作偽，仍想試探出她究竟了解多少，又道：“當年太宗皇帝是怎么駕崩的，你知不知道？”

沈世韻神情自若，答道：“他是在清寧宮中‘無疾而終’?！碧笕圆凰佬?，道：“入關(guān)前深宮諸多秘事，你聽說過沒有？”沈世韻淡淡道：“太后娘娘說笑了，入關(guān)前臣妾尚未與皇上相識，又怎能得知？”

太后思及舊事，總覺著良心不安，實在不愿復(fù)述，但聽她應(yīng)答滴水不漏，擺明裝糊涂到底，卻又捉不住破綻。自己求她幫忙，不得不開口，道：“這些陳年往事，本來是不提也罷……我原是出身蒙古科爾沁部的格格，后來做了太宗皇帝的西宮福晉，接著晉封莊妃，如今又是皇太后。別人見我一步步走向頂峰，生活風(fēng)光榮寵，都十分羨慕，卻不知我當初嫁給他，并非自愿?！?

沈世韻道：“是啊，宮中婚姻涉及政治利益，沒幾樁是出于自愿?！碧笏坪跎钣懈杏|，幽幽的嘆了口氣，目光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思緒也回到了天命十一年。

“那年我與姑姑孝端文皇后偕同太宗皇帝回鄉(xiāng)省親，在皇都盛京，與他的弟弟一見鐘情，那人就是多爾袞，當時他的官也沒做到這么大。曾經(jīng)確是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我們兩情相悅，互許終生。然而時局漸緊，太祖爺在寧遠城與袁崇煥一戰(zhàn)，敗軍負傷，不久傷勢轉(zhuǎn)重，又因積郁于心，吐血而亡，臨終前遺命要他繼位，請大福晉轉(zhuǎn)述。

其實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可和他能否繼位無關(guān)。阿敏與莽古爾泰擁立太宗皇帝繼位，欲滅大福晉口，逼她殉葬，又將他與多鐸兩兄弟軟禁于四貝勒府，方使太宗皇帝成為大金國新任大汗。

多爾袞為替母復(fù)仇，忍辱負重，專心學(xué)習(xí)文韜武略，最后終于得到了帶兵出征的機會。我日夜禱告，靜候他凱旋。正值姑姑懷了孕，要太宗皇帝另娶新妃，他竟指名要我。姑姑不知我的心早已許了旁人，欣然同意，并前來提親，我當即一口回絕。

姑姑極力勸我，說太宗皇帝本就對他心存芥蒂，若不答應(yīng)，只怕引起不滿，反會陷入僵局，正自為難，多鐸忽然抱著他的金盔星夜歸來，報告兄長死訊。那時我近乎崩潰，幾度尋死。最后得知他是被阿敏陷害，幕后卻是出于皇太極指使。

沒有了他，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為保全多鐸性命，我答應(yīng)嫁作側(cè)妃，打算好報仇后就殉情。就在大婚前，卻得到他負傷歸來的消息。當時我心里千般滋味，萬般惆悵，既慶幸他無礙，也是為自己悲苦，可以大局為重，我不能讓一番苦心白費。

婚后他來找我，痛斥我不守承諾，我自覺有愧，也不解釋。他也慢慢冷靜下來，我們暢談許久，彼此終于打開心結(jié)，想到有情無緣，又抱頭痛哭。他反而主動安慰我，說會常來看我，讓我定要堅持下去，來日方長，終會有熬出頭的一天。此后我們時有往來，這也是我能在深宮撐下去的唯一助力。

紙包不住火，有一次我們正在親熱，是趁皇太極去大殿商討軍情。不知何故，他那天回來得特別早，剛好撞見。他極為憤怒，像個困獸般在房中來回兜著圈子，并說他不怕丟面子，也要將我們的罪行昭告示眾，讓我們這一對……奸夫**，受到國法應(yīng)有的制裁。我苦苦哀求，請他念在我們的夫妻情分上，饒他不死，這個狠心的卻始終無動于衷。

我們?yōu)榍笞员?，也是萬不得已，這才殺了太宗皇帝。那時我?guī)缀醴酱绱髞y，還是他冷靜得多，喚進一名太醫(yī)，又嚇又哄，軟硬兼施，讓他出去對眾大臣說，皇上無疾而終。事后自然是將他滅口，給了他家屬不少銀兩補償。事后在他一手力推，以及代善等諸貝勒主張下，又經(jīng)眾王商議，一致推選我兒子福臨為儲君，待入關(guān)后就行繼位大典。

后來我做了太后，他也成了攝政王，我們身份不同于以往，且此時也不宜于多所動作。這么多年相安無事，我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可就在上月，德豫親王發(fā)喪后，皇上不知怎地，忽然心血來潮，說親兄弟間也不可靠，隨時會為私利反目成仇。并說懷疑他皇阿瑪?shù)恼嬲酪?，打算徹查當年舊事，如有兇手，定須嚴懲不貸。他說話時的神情，似乎已經(jīng)有了些線索，我心里……實在慌得很。”

太后說完這一段往事，猶如穿梭時空，將不堪回首的記憶再度經(jīng)歷了一遍，只感心力交瘁。沈世韻裝作沒留意到她的窘狀，抿了口茶，悠然道：“皇上不是心血來潮，而是蓄謀已久。他會產(chǎn)生這種懷疑，全因六年前曾聽臣妾說起過一個手足相殘的故事。不過臣妾僅為解釋德豫親王死因，至于會牽扯出娘娘的陳年舊案，則是意料之外了?！?

太后狐疑道：“解釋死因？多鐸不是上月出天花而死？難道還有什么隱秘？”

沈世韻微笑道：“不是這樣的，說起此事，您還真要佩服我們瞞天過海的本領(lǐng)。不過臣妾是為我朝著想，請娘娘明斷是非?！?

于是將當初太祖爺兄弟怎樣起兵反明，怎樣因權(quán)位爭斗不休，舒爾哈齊怎樣落敗遭囚，臨刑前又怎樣將自己剛出世的小兒子與兄長大妃阿巴亥之子交換，怎樣遺命他為已復(fù)仇（*詳請參閱《繁音醉》）而多鐸又怎樣以抗敵為名，興兵在外，等等詳細說了一遍。

這件宮廷秘聞一經(jīng)揭開，不僅是房外的玄霜與程嘉璇，就連久處權(quán)謀中心的太后也聽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