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陸黔喜出望外，心道：“雪兒看到我，一點(diǎn)都不害怕，反而好像格外開心。她說‘終于盼到了’，莫非……莫非是她受了六年囚禁，獨(dú)處孤崖，終于想通了，明白只有我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是以這些年來，一直在盼著我去接她出來？哎，都怨我，六年間只顧著自己享福，卻將進(jìn)攻華山之議一拖再拖，害得雪兒平白受了那許多罪。”聲音溫柔的答道：“南宮師妹，你盡管放心，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人能夠?yàn)殡y你了。你為我所吃的一切苦，我都會慢慢的補(bǔ)償給你?！?

南宮雪恍如未聞，眼中又有淚光盈動，喃喃自語道：“你不知獨(dú)處絕頂?shù)娜兆佑卸嚯y熬，沒人陪你說話、陪你練劍，有時發(fā)悶起來，只能對著山壁、花草傾訴幾句。上山送飯的師兄弟們都受過師父囑咐，不得擅自與我交談。我也得不到江湖上的任何消息，幾乎是……徹底與世隔絕，那種感覺簡直能把人逼瘋。雖說我本就是生性喜靜，一兩日獨(dú)處，還沒怎么難熬，痛苦的卻是日日年年離群索居。師父罰我終身面壁思過，思什么過？我不認(rèn)為我做的有錯。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一次，我也不會后悔當(dāng)日選擇！”

陸黔被突來的幸福沖擊得昏頭脹腦，連聲道：“你沒錯，你當(dāng)然沒錯！你都是為了我，這份心意，我能理解的?！?

南宮雪搖了搖頭，道：“不，我不是為了你，我只是想維護(hù)心中殘存的一點(diǎn)公道和正義。那群人在你風(fēng)光時趨炎附勢，百般巴結(jié)，可你一旦落難，就不僅忙著撇清關(guān)系，還要裝成正直一方，橫加指責(zé)，我看不慣這種現(xiàn)狀，也不滿武林中漫延成性的風(fēng)氣。更何況……你當(dāng)年殺死何掌門，都是為了救我，事情可說是因我而起，我又怎能安然置身事外？”

陸黔心下感動，眼中一酸，道：“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解釋了。掌門師叔不是我殺的，是有人早將他弄暈了吊在樹上，設(shè)下圈套給我來鉆。那崆峒老道為圖染指昆侖，這個詭計是謀劃已久的。我倒是十分后悔，不該將你也牽連了進(jìn)來?！?

南宮雪道：“不是你……那也很好，手上少了一筆血債，在閻羅殿算總賬時，處罰當(dāng)會輕些。我那時只是看不慣你做了昆侖派掌門，仗勢壓人，擠兌我?guī)熜?，所以才會向師父說明真相，我想你殺何師伯是無心之過，最多革去你掌門之位，再讓你受些處罰，正是給你個教訓(xùn)?？晌覅s沒想到，師父會將事情鬧大，害得你在昆侖山頂受千夫所指，最終還……我救不了你，可我也不忍心讓你多受苦楚，所以，所以才……你能不怪我么？”

陸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你是為我著想，當(dāng)時對我心存同情的，就只有你一個?；茧y見真情，我感謝你的大恩大德，怎會怪你？”

南宮雪又道：“受到師父責(zé)罰，我心里是不服氣的，只想著要跟他消極對抗。我還想著，師兄得到消息，一定會回來救我，就算求情不得，他已經(jīng)是武林盟主了，難道還不能憑自己的身份壓過他？誰知道，我還是沒有自己料想的堅(jiān)強(qiáng)?？喟玖?，終于還是撐不下去，也沒能見到師兄的最后一面……幾天以前，我就拒絕一切飲食，師兄們挑上來的飯，我都在他們沒注意的時候倒下山了。昨日我就覺得有幾分頭暈眼花，料想是大限將至，而后不久，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原來已是一睡不醒，從此與師兄天人永隔。只是沒想到，到了陰曹地府，第一個遇到的人竟會是你，也算是一筆孽債。這么多年，你一直沒去輪回么？唉，算啦，黃泉路上，總算是有個伴，自言自語的日子，再多一天，我也過不下去了。”

陸黔此時才知兩人都會錯了意，互訴衷腸這大半天，原來盡是風(fēng)馬牛不相所及。南宮雪第一句“給我盼到了”是見到“已死”的自己，誤以為她也已絕食餓死，嘆懷終得解脫。想到剛才一番自作多情，一陣尷尬，卻也不禁后怕：“多虧我及時派人去找她，否則她孤零零的待在山頂，沒人照顧，怕是真得餓死了?！蔽站o了她手，道：“雪兒，你誤會了，我們并不是在地下重逢，我摔下山崖以后，大難不死，而你也沒事，咱倆都還好好的活著呢！否則你怎會仍有實(shí)體，我還能握得住你的手？”

南宮雪這才感到自己手掌傳來的熱流，看到他此時姿勢，頓感羞愧難當(dāng)，“唰”的一下抽回了手。又覺這舉動太過冷酷，沖他歉然一笑，嘆道：“世道就是如此無奈，想活的人不能長命，想死的人卻也死不掉。上天造人，好似專是為了戲弄，讓他們在眼前受盡種種苦楚，滿足自己的高興……”

陸黔真心誠意的道：“別這么說，只要你愿意將眼界放遠(yuǎn)些，就會發(fā)現(xiàn)世間仍有很多美好。比如說我，雖然失去了昆侖派掌門之位，但日后的發(fā)展，卻遠(yuǎn)比當(dāng)初更好……”南宮雪苦笑道：“別安慰我啦，各人命運(yùn)不同，怎能一言以蔽之？哎……可是即使我沒死，也該留在華山，怎會到了此處？”

陸黔心道：“以雪兒嫉惡如仇的性格，絕不會喜歡一個強(qiáng)盜頭子，即使有再大的勢力也不管用。我當(dāng)過青天寨大寨主的事，也不必在她面前炫耀啦。”答道：“是我放不下你，想到你在山頂孤苦，就找了幾個朋友去把你救出來。這許多年，我沒一刻忘記過你，你的音容笑貌總在我眼前浮動。不過，我并非寬泛報恩，即使你是為另一人受罰，我也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救你出來。我為你勞心勞力，而李亦杰卻只顧著自己逍遙快活……”

見南宮雪神色更顯哀戚，忙抬掌在嘴上敲了兩下，道：“你瞧我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話這么不中聽，該打，該打！是了，帶你走的時候，連你師父也不知道，以后你的生活，就算是開啟了另一重天地吧?！?

南宮雪驚道：“什么？你瞞著我?guī)煾福瑤译x開華山？將來要是給他發(fā)現(xiàn)了，看守我的師兄弟們也會一并受責(zé)，我……我不能這么自私，還是回去向師父請罪的好……”陸黔怒道：“看守你？你又不是犯人！他們憑什么看守你？你最大的缺點(diǎn)就是心腸太軟，那些人受不受罰，跟你又有什么相干？你被孟老兒囚禁，他們沒一個為你求情，現(xiàn)在他們出了事，卻要你犧牲自己，去為他們求情，那還有沒有一點(diǎn)公道？”

南宮雪道：“話不能這么說，當(dāng)年我甘冒嚴(yán)懲救你，他們或許也不理解我的做法，甚至勸我向師父認(rèn)個錯，可我當(dāng)初決意如此，今日面對師兄弟，我的作風(fēng)也不會改變。我……”習(xí)慣性的摸到腰間，觸手卻是空空如也，驚道：“我……我的劍呢？”她習(xí)武以來，一把長劍從不離手。此時身邊忽然沒了兵器，頓感一陣空蕩蕩的沒著沒落。

陸黔道：“唔，大概是我那幾個朋友將你裝進(jìn)麻袋里，空間狹小，如果貼身存放利器，拖行時怕會弄傷了你，所以就沒帶過來。你放心，要兵刃還不簡單？包在我身上，我去給你弄一把劍來，保證比你以前用的好上許多。咱們南宮女俠行走江湖，沒有名貴的寶劍映襯，怎么能成？”

南宮雪奇道：“將我裝在麻袋里？”看到墻角邊堆成一坨的麻袋，訥訥道：“你那些朋友……辦事還真是粗魯，怪不得我一醒轉(zhuǎn)就覺腰酸背痛?！标懬靶Φ溃骸罢鎸Σ蛔?，等我有空一定去教訓(xùn)他們。像我，懂得憐香惜玉，可是一路小心背你進(jìn)來的。你身上哪里痛？我?guī)湍闳嗳?？?

南宮雪一聽他語氣就是不懷好意，記起他輕薄的性子，道：“不用啦！我沒給你們拖死，就算萬幸。這邊，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得盡快去找?guī)煾福駝t，師父御徒極嚴(yán)，只恐那懲戒還會加倍嚴(yán)苛。”

陸黔心道：“怪不得雪兒一直悶悶不樂，原來還有個心結(jié)未除。”道：“再怎么嚴(yán)厲，至多也就是面壁終身，他不是早罰過你了？我倒不信因?yàn)槟阕隽艘患檬?，他就要?dú)⒛?？如果你回去認(rèn)錯，他惱羞成怒，再把你關(guān)去禁閉思過，那怎么辦？難道你愿意再過那種生活？”南宮雪脫口道：“不！如果再要我面壁，那我寧愿死?？墒?，可是……”

陸黔對癥下藥，道：“那就好啦，以后也別再說什么要回去領(lǐng)罪的話。這里可是京城皇宮，只要你安心待著，任那孟老兒再如何御徒嚴(yán)厲，也絕不可能闖進(jìn)皇宮來捉你……”南宮雪瞪大了雙眼，道：“京城皇宮？可你還能在此來去自如……難道說，你已經(jīng)降了滿清？”

陸黔一口承認(rèn)道：“不錯，但這也只是個權(quán)宜之計。放眼天下，就屬滿清的勢力最大，徹底統(tǒng)一天山南北，是個遲早的事情，不投靠他們，又去投靠誰呢？受形勢所迫，投降的可不止我一人……”

南宮雪神色立肅，喝道：“住口！虧你還有臉說？滿洲人進(jìn)占中原，燒殺搶掠，犯我河山，你不但不將他們視為血仇，反而甘愿去做他們的一條狗？你現(xiàn)在當(dāng)一個小官兒，到底有多大的權(quán)力，讓你情愿去當(dāng)亡國之奴？”

陸黔道：“雪兒，你聽我解釋……”南宮雪怒道：“別說啦！早知道你會成了漢……漢……漢人的敗類，當(dāng)初在昆侖山頂，我就不該救你，活該讓他們將你千刀萬剮，也好過你現(xiàn)在做這等欺宗叛祖之事！”

陸黔嘆了口氣，道：“雪兒，你就不能對我公平一些？難道評價某個人的行為正確與否，還要依身份各異而別？你一心牽掛著的李亦杰降清比我早，奴性比我深，現(xiàn)在呢？他在朝中的地位還不如我！雖然他有個武林盟主的響當(dāng)當(dāng)名號，可他拋下眾多英雄不顧，在外界聲名敗壞，亦無實(shí)權(quán)。在滿洲皇帝面前，他也不過是一條狗，你明白么？一條低賤的狗！你說我背叛祖宗，那么他身為表率，卻帶頭去當(dāng)走狗，難道反而比我高尚得多？”

南宮雪極力辯解道：“他……他和你不同，他雖然做了官，卻從沒有為朝廷做一件傷天害理之事。他的初衷都是為了接近沈世韻，只能說是為美色所迷，卻不能……”說到半途忽感語塞，也只得承認(rèn)自己對李亦杰確有偏袒，嘴上卻仍是不愿服輸，強(qiáng)撐道：“那么，你又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