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楚安琳道：“祭影教的大教主，殺伐隨心，生死予奪，豈會因小女子一言而易？只勸你莫做這等大蝕本錢之事，孟師兄武功自然遠(yuǎn)遜于你，不試可知。況且以他的平庸資質(zhì)，即便練上個十年八年，也絕不是你的對手。你殺他，不過是為出一口氣，殺死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之輩，卻無法提升你自身半成功力，豈非勞而不得？等日子久了，師兄自然就會放棄，你有閑心同他計較，還不如趁著這段時間，好生同我將教中功夫參解一遍，于你日后橫掃天下，也是有益非常?！?

扎薩克圖大喜，只道已與楚安琳鍥結(jié)同心，此時才相信她是真心放下了孟安英。在他眼里心里，這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同自己本就是一對，孟安英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插手其中，妄加橫刀奪愛的小子。

因此對安琳妥協(xié)轉(zhuǎn)變也不覺如何意外，笑道：“是了，娘子，為夫不同那小子一般見識。此后咱們就再不提，也不去想這個人了?！币暰€落在楚安琳面前攤開的秘笈上，匆匆掃過兩行，奇道：“娘子，這些可都是我教中的不傳之秘，是極高深的功夫，你——可看得懂？”

楚安琳道：“怎么，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了？我同你參詳數(shù)月，幾時有錯？只因我天生體質(zhì)過于孱弱，不宜習(xí)武，但在對各路功夫的熟悉，以及出招間如何變幻上，我敢說不曾輸給任何人。你不相信么？”

扎薩克圖想到她同自己講論武藝，許多自己也未曾想通的內(nèi)家心法，在她講解下，竟然迎刃而解，才使功夫疾速劇增。想到此淡淡一笑，張開雙臂，從背后抱住了楚安琳，柔聲道：“相信，相信。娘子不曾習(xí)武，卻勝過擂臺上武場狀元。有你在身旁相助，本座何愁神功不成，天下不得？哈哈哈哈，你當(dāng)真是我的幸運(yùn)星哪！”

楚安琳蜷縮在他手臂間的身子綿軟柔弱，顯得默默依從，但雙眼間卻閃過一線似笑非笑的寒芒。

這樣維持在表面的幸福日子幾近過了一年未滿，楚安琳終于產(chǎn)下一名女嬰。扎薩克圖數(shù)十年來，從未有如今日一般歡喜。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看著她**的臉頰，愛不釋手。

而楚安琳卻不似尋常母親，對女兒一眼也未看過。扎薩克圖只當(dāng)她過于疲勞，并未起疑，只勸她臥床休息，又叮囑幾名侍女貼身伺候。欣喜之下，對她要求獨(dú)自到園中走走的提議也未拒絕。

誰料就因此番疏忽，終釀成畢生之憾。正是這一次，楚安琳到后園散步，其后便再也沒有回來。扎薩克圖直要急得發(fā)狂發(fā)癲，將所有教徒都遣去尋找，又專令人到華山埋伏，查看安琳是否回山門尋她的師兄。為此種種，不惜將總舵置入空虛，給了正道中人可乘之機(jī)。然而一眾得力下屬回教后，都是無功而返。

時日漸久，扎薩克圖逐漸灰心喪氣，知道這位奇女子若是有心躲避，他即是窮盡此生，也無法再找到她?？磥硭贤约赫勑ρ詺g，舉止端正，也全是為在生下這個孩子后，利用機(jī)會逃出生天。一切早已盡在部署，可憐自己始終蒙在鼓里，竟還為她的點(diǎn)滴示意歡天喜地。

那小嬰兒仍然躺在搖籃里，不哭不鬧。安琳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也從來沒關(guān)心過她，甚至將她作為工具，在她才一出生，便舍她而去。對他是何等刻骨的怨恨，竟連帶著兩人的孩子也不要了。

扎薩克圖此時方知，這女子從不屬于他，如今亦是徹底的離開了他的生命。雖說信念已冷，對于安琳的刻骨思念卻不曾散去，在正式喝令隊(duì)伍停止尋找后，一夜間頭發(fā)全白。而為了懷戀安琳，則將那女嬰取名夢琳。

孟安英敘述到此，早已是老淚縱橫，聲淚俱下道：“安琳這一走，便再也沒有人見到過她。她走得干干凈凈，仿佛突然在這世上蒸發(fā)了一般。我卻始終不知，仍在華山苦練武藝，時不時去魔教挑戰(zhàn)一場。反正那魔頭不準(zhǔn)我見安琳，時日已久，我卻是習(xí)以為常，而未深思此中變數(shù)。直到多年以后，才得知安琳早已離去的消息……果然不愧是安琳，到底逃了出來。可是……可是她走了這么久，卻為何不回華山見我？難道是見我遲遲未去救她，因之對我心灰意冷？但我卻不是存心置她于不顧，實(shí)因勝不過那魔頭，這才拖延至今。而我從沒放棄，也一直在不斷努力，就為能親手將她從絕境中拯救出來。她比我強(qiáng)，看來，她是嫌棄我了，又或是心里從沒有過我！我們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處處可見，時時可供追憶，難道都是假的？難道她當(dāng)真均已拋諸腦后，忘了個精光？不……她怎能如此狠心，怎能待我這般殘忍？當(dāng)我確知失去了她，這才靜下心來，全力練武。因這些年不倦不休的堅(jiān)持，廣泛涉獵，再一次精修華山功夫后，更一舉兼得正、邪兩道之所長，功夫在整個武林間也可稱得出類拔萃。師父本就十分欣賞我，多年前因我為情所困，不思進(jìn)取，也時常暗自惋惜。如今他不為失去一個女弟子而痛心，卻為我終于悔改而欣喜。哈，師長一輩，有此心思也不奇怪，卻當(dāng)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后來，我就當(dāng)上了華山派掌門，但卻不曾娶妻。甚至對世俗女子，連看也怠于多看一眼，因?yàn)樗齻兌疾皇前擦?。我心里始終存在著那個清晰的影子，我等著她回來，哪怕等成了白骨，我也一直等她！至于剿滅魔教，這念頭在我心中從未磨滅，因那魔頭之故，使我失去了最心愛的人，我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他！因此華山派與魔教的梁子，一結(jié)至今。我孟安英可以向旁人卑躬屈膝，也可以失去生命，唯獨(dú)不能對那魔頭的弟子投降！”

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在場眾人無不動容。一場沉寂多年的舊案終于在這森然氣氛中，由孟安英沙啞的口中吐露，再度揭曉。至于原莊主般早已知情之人，而今只是嘆息搖頭，不勝唏噓。

李亦杰想到扎薩克圖失去愛妻，楚夢琳又是方才出生，那么他下一步計劃，就必將是痛定思痛，從農(nóng)戶家接回寄養(yǎng)的小皇子，培養(yǎng)他成為頂尖殺手，逐步實(shí)現(xiàn)自己鯨吞中原的計劃。世道弄人，稱霸天下雖是他早有愿望，但若是楚安琳真能踏踏實(shí)實(shí)地伴他一生，或許他也不會因愛成恨，有那種毀天滅地的瘋狂。

再憶及前塵往事，嘆一口氣，道：“世間之事，想來冥冥之中早有定數(shù)。雪兒，你還記得咱們一年前在山洞中看到的白骨？我向她磕頭拜師之時，還曾慮及會否辱及華山師門。卻原來……原來她就是咱們素昧謀面的師娘……”

孟安英聞言大驚，渾濁的雙眼中竟似放出光來，追問道：“亦杰，你剛才說什么？什么山洞，什么骸骨？你……你的師娘……”一急之下，竟連素來平穩(wěn)的聲調(diào)也轉(zhuǎn)為語無倫次。

他對安琳之死雖早有準(zhǔn)備，但畢竟還抱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不論她是否變心，只要知曉她仍然活在世上，與自己同看同一片藍(lán)天，呼吸同一方空氣，心下也能稍存慰藉。這番愛戀說來卑微，聽來酸澀，卻實(shí)在是一個苦情人對自己所思慕女子的最終牽念。而當(dāng)真正聽人說來，則是將這最后的希望也徹底打破，終究有所不同。

李亦杰一時間心潮起伏，好不容易理順了思路，應(yīng)道：“但盼天幸垂憐，弟子與雪兒曾在遼東邊界看到過一個山洞……當(dāng)時正被七煞魔頭追殺，匆匆躲入洞中避難……似是天意所指，最終在陰差陽錯間走到了洞穴中央，見到一具倚靠墻壁而坐的……前輩……尸身早已腐化為白骨，那卻是因她死前，曾服下過劇毒藥物所致。她一直在等您，她是等死的?！?

恍惚間記起壁上留書，腦中如亮光一閃，道：“是了！如此說來，師娘前輩中所提到的‘孟郎’，果然正是師父！”

孟安英突逢大喜大悲，道：“此話當(dāng)真？安琳……安琳她死前果然還想著我？她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李亦杰讀書不多，還在絞盡腦汁的回憶楚安琳那一大篇文縐縐的繞口文字。南宮雪卻已搶在他之前，道：“師父，您若說師娘不愛您，或是早已忘記了雙方的約定，那就是太冤枉她，也太委屈她了。師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沒有忘記過您。”說著不?？诘谋痴b起壁上書信來。

只因她當(dāng)時為這女子欲愛不能的悲哀所打動，旁人都盯著那段武功心法時，唯獨(dú)她默觀留書，反復(fù)讀過數(shù)遍，因此記憶猶新。

直等念完最后一句，又自行補(bǔ)充道：“她不肯回到您身邊，并不是因?yàn)楦星榈?。正是因?yàn)樘珢勰畔Ｍ谀劾锏乃肋h(yuǎn)是美的，好的。而她受了魔教前教主玷污后，自忖已是不潔之體，已不配再愛您。所以她才會選擇遠(yuǎn)遠(yuǎn)的逃離，到一個僻靜的小山洞里，了斷此生。師娘對您用情之深，直令見者哀而聞?wù)咂?。您可萬萬不能再疑心她?！?

孟安英聽罷楚安琳遺書，更還談何猜忌，本已止住的淚水再次傾瀉而下。喃喃自語道：“安琳，你真傻，真傻??！師兄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愛的是你啊，是世上那個獨(dú)一無二的你，不管你成了什么樣子，你都是我的安琳。那件事……是一個未能避免的悲劇，但卻并不是你的過錯??！還是你以為，我竟會如此的不開明？是否完璧又如何，狀若白玉微瑕，同樣價值連城，重要的是你好端端的在我面前，安然無恙啊！我……我又怎會因?yàn)檫@件事而嫌棄你呢？”說著怒火上涌，直恨不得提起手來，重重抽上個幾耳光，以彌補(bǔ)自己對安琳的虧欠。

南宮雪拉住他手臂，道：“師父，事已至此，再多惋惜自責(zé)也是無用。何況師娘做此抉擇，是另有個重大決定——”此時江冽塵也側(cè)目注視，道：“哦？她還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