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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4)

作者:以歿炎涼殿發(fā)布時間:2018-03-14 02:20 3445字

上官耀華見著義父面上笑容,那正是他一貫俗知,每當(dāng)福親王挖下陷阱,眼睜睜看著獵物不明所以,向圈套中跳入之時,面上正是這一副神情。

只是上官耀華實在想不出,僅是照看一位毫無知覺的病人,對自己卻又能有多大傷損,也或許他這陰謀并非沖著自己,而是預(yù)先給平莊主設(shè)下的絆子?心中幾度翻轉(zhuǎn),將一應(yīng)利害盤桓一遍,確保足能置身事外,這才接口應(yīng)承。

那念頭在他腦中固是千回百轉(zhuǎn),實際卻僅過得一瞬,平莊主見他應(yīng)答如此爽快,言聽計從,固然歡喜。而福親王則是習(xí)慣了孩兒唯命是從,倒也沒幾分意外,正好給外人瞧瞧,自己是如何教子有方。兩人相視一笑,相攜而去。

上官耀華盯著兩人背影,再度皺眉深思許久,他在王府步步為營,已練得警覺比猴兒還精,自然沒有放過他二人方才的目光相對。老實說,其中必然包含了某種深層意味,只是自己尚且不知。但如此一來,倒更似他兩個早已結(jié)為同盟,就等著來算計自己這只待宰羔羊。

嘆一口氣,望了望床上無知無覺,正自睡得香甜的平若瑜,輕嘆一聲,心頭對她倒生出些羨慕來。他這十余年來,連睡覺也要留著一手,生怕枕邊有人忽施暗算,可說是沒過著一天的安生日子。要像她一般,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上一覺,則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過得幾日,始終未見福親王有何動作,只除了幾日陪著平莊主來探望若瑜。經(jīng)上官耀華悉心照料,平若瑜傷勢果真大有好轉(zhuǎn),有時已能見眼珠輕微轉(zhuǎn)動,搭在床沿的手指震得幾震,叩了叩床沿,聲響極其輕微,已令平莊主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這終究是昏迷中毫無意義的動作,仍未真正醒轉(zhuǎn)。平莊主愛女心切,能有此進程,已是欣慰不已,福親王兩人更是不??诘目渌?。

上官耀華連日以來,已然習(xí)慣了事事懷疑,處處提防,這突然的轉(zhuǎn)變倒令他不大適應(yīng)。另一方面,府中為給平若瑜營造個安生環(huán)境,始終極其平和,連吵鬧喧嘩之聲也全然不聞。但這紛亂中心之地,突然轉(zhuǎn)變,并非預(yù)示著徹底的寧靜,反而帶有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勢,上官耀華不會不知,因此仍不敢稍有松懈。

這一天剛替平若瑜擦凈手臉,喂了她湯藥,換過額上搭置的一條濕毛巾后,到窗前水盆中洗凈抹布。不經(jīng)意間,一瞥眼見到院落中福親王與平莊主正對坐下棋,時不時說些什么。福親王臉上始終是滿面欣然,平莊主提不起精神,全為捧他的場,才應(yīng)付般的扯扯嘴角。

上官耀華暗道:“這老家伙跟平莊主的關(guān)系……幾時倒處得如此之好了?想必是花過一番大心思巴結(jié),那卻又是何必?”不知怎地,總覺兩人密議與自己有關(guān),才有意將照料平若瑜的任務(wù)甩托給他,好叫他一步都不得離開,他二人卻可趁機在背后弄鬼。

越想越覺有理,轉(zhuǎn)頭看平若瑜仍是老樣子,不會即時醒轉(zhuǎn)。沒再多想,從后窗翻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尋路繞入庭院,腳步放得極輕,生怕踩中地面枯枝作響。

一步一挪的掩近幾株灌木的籬笆后,此處枝葉茂密,當(dāng)中卻留著不少細(xì)小縫隙,聲音能清晰透過,然而自另一邊看來,卻不大容易留心到后端藏得有人。上官耀華伏低身子,凝神傾聽,兩人交談一句句傳了過來。

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過后,就聽桌面“啪”的一聲清脆響過,福親王撫掌笑道:“將軍!平兄弟,這一回你是無路可走了吧?”平莊主苦笑一聲,道:“下過幾盤,連輸幾盤,當(dāng)真是多年不下,手都生啦!要說王爺棋藝好生了得,平某佩服?!?

福親王將桌面棋子一拂,重新置位,口中謙虛道:“不然,平兄弟只是心里掛得有事,未能專注,才給本王僥幸勝了兩手。要是我沒猜錯,你仍是在擔(dān)心瑜兒?”

上官耀華想到前幾日福親王提起平若瑜,還僅是客客氣氣的喚一聲“平侄女”,幾日一過,卻也隨著稱起了“瑜兒”,倒似是稱呼自家女兒一般自然。心道:“他對那平小姐,態(tài)度倒顯親熱。也虧得這惹禍精昏迷不醒,沒給他見著那副潑辣蠻橫,鬧得驚天動地的瘋狂?!?

平莊主嘆道:“不錯,王爺?shù)降籽酃庀?,一眼便見穿平某心事。一連幾日,瑜兒傷勢確有好轉(zhuǎn),可是……可她卻總也不肯張開眼睛,來瞧瞧我這個爹。我曾聽說,人若是受到刺激過深,就會在下意識中選擇逃避,她會將自己保護起來,避免再與外界接觸。而令她傷心、害怕的那個人,則是絕不肯再醒來面對的。我只怕瑜兒便要一生一世的睡在那里,生命固然得以維持,卻再也醒不過來……從此無知無覺,倒不如干凈了斷,來得痛快。難道她心中對我這父親的仇恨,當(dāng)真已是如此之深?竟然不惜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也不肯容我走入,向她賠罪么?”

福親王道:“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平莊主想必是個明白人,而今是愛女心切。令愛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做兒女的,父母再有不是,他也不能怪上個沒完沒了。更何況,耀華還不是在陪著她?耀華這孩子,雖說個性孤僻,又不善與旁人相處,但做起事來,可是十足的細(xì)心?!?

上官耀華忽然聽到自己名字,身子更向前探了探,要聽得更清楚些。自己在義父心中究竟是何地位,在他一直是極為關(guān)心,不似楚夢琳的單純渴望父愛,他卻有“知己知彼,料敵機先”之算。

平莊主苦笑一聲,道:“王爺,這幾日來咱兩人開口,除了瑜兒的病情,所談最多的便是耀華。你張口閉口,盡是在夸獎你的孩兒,說得耀華這里是如何好,那里又是如何好,似乎天上地下,只有你的孩兒當(dāng)屬第一。罷罷罷,算平某知道,你有個十全十美的好兒子啦!可你如此不??诘目滟?,卻令我這獨生愛女至今躺在病榻之上,生死未卜的父親情何以堪?”

福親王道:“本王早已說過,瑜兒絕不會有事。她是經(jīng)京城有名的大夫親手診治,開下藥方,府中上下,也全是按照這方子,給她熬湯煮藥,咱們看待問題,還要多從樂觀一面入手。要說耀華這孩子嘛,可實在是本王撿著寶了,如此懂事能干,難道平莊主不希望收他做半個兒子,咱兩家親上加親?”他幾日前還只是從旁委婉試探,平莊主始終不接暗示。福親王算不得是個耐心十足之人,終于按捺不住,直言相詢。

上官耀華這幾日連番苦思,將諸般陰謀俱都慮過,唯獨對福親王有意撮合兩人,是做夢也未曾想過。只因福親王早前交待任務(wù),命他尋來赤砂珠,好助李亦杰迎娶平家小姐,此事向來便不關(guān)己,自然從未想過攬到頭上。

再聯(lián)想到近來兩人看自己的種種怪異表情,在暗處交頭接耳時的神秘,連平莊主看待自己,眼中也不再懷有排斥,倒多了種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之意。想明這一切,當(dāng)場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好在硬生生忍下。

實則此事全由福親王一手操辦,平莊主對上官耀華倒未必有如此賞識,不過是他先入為主,才將一應(yīng)不相干之事硬是牽扯到了一塊。

話既說到這份兒上,平莊主便再如何遲鈍,也終于明了福親王用意。身子略向前傾,肘端壓上棋盤,干笑道:“王爺?shù)挠靡?,我算是聽清楚了。你這是想給兩個孩子許下婚約,讓咱二人來做兒女親家?”

福親王喜動顏色,應(yīng)道:“正是!論起本王家境,以及我王府在武林中的地位,毫不自謙的說上一句,也不比李盟主差過多少。何況你老弟也清楚,李盟主早已心有所屬,他來向瑜兒提親,不過是奉那韻貴妃之命,充其量也是朝廷操控的一顆棋子,又怎能指望他真心待瑜兒?何況我見這兩個孩子,也算是郎情妾意,只是彼此都不愿表達。我兒子不說,只好由我這個做義父的,厚著臉皮來代他提親。對耀華而言,瑜兒美若天仙,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是他的福分,我擔(dān)保他若得此幸,令愛不單是正室夫人,更是本王唯一的媳婦!從今以后,本王也會督促他用心專一,不會三妻四妾。對于瑜兒么——平兄弟莫非是覺得,我家耀華配不上你的千金?”

平莊主苦笑道:“哪里!哪里!承小王爺生得一表人才,智勇雙全,怎會配不上我家那個任性的丫頭?只不過,此事還要看孩子們自己的意思。要是他們不愿,咱兩個做父親的在此計劃再如何詳盡,也不過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福親王傲然道:“不,婚姻大事,自古以來就該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咱們兩家父母已然商定,兒女只須服從,哪有他們說‘不’的余地?”他先前均是好友間閑拉家常,這幾句話,卻是真正顯出大權(quán)在握,唯我獨尊的王爺霸氣來。

平莊主不敢茍同,道:“瑜兒之所以恨我入骨,正是為我從來不尊重她,不考慮她的感受所致。我早已下過決心,若是這次老天爺待我不薄,能讓瑜兒好轉(zhuǎn),我定然全部都依著她,再不會勉強她任何意愿。請恕我……暫且不能答應(yīng)你?!?

福親王還不死心,苦口婆心的勸說道:“不錯,本王何德何能,怎配去勉強平小姐?我的威風(fēng),也只能在自家兒子身上耍耍。如果瑜兒對耀華也有情意,我孩兒那邊,就由我去做工作。哪怕將這小子五花大綁,也要將他抬到禮堂,跟瑜兒成親?!?

平莊主苦笑道:“王爺這又是何必?年輕人的事,咱們何苦來橫插一腳?唉,我與瑜兒鬧到關(guān)系這般僵法,都是我自找苦吃,但盼能令王爺引為前車之鑒,勿再步我后塵。對耀華,還是別約束得太緊了。孩子們有夢,想飛,咱們就該替他們開拓視野,而不該過早的折斷了他們的翅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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