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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49)

作者:以歿炎涼殿發(fā)布時間:2018-07-23 04:37 3474字

沈世韻嘴角扯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仿佛她一生的悲苦,都隱藏在這含笑帶愁的哀痛之中,道:“皇上,有一件事,說出來你會恨我……但要是不說,我又不愿欺瞞于您……”順治道:“行了,夠了,等你好轉了,你再慢慢說給我聽?!币幻嫦虻钔鈴埻?,深恨這宮中的太醫(yī)難道都死光了不成?要是眼看著她死在面前,當真有殺盡太醫(yī)陪葬之念。

沈世韻道:“不……時間無多,您聽我說吧……其實董鄂妃一事,您不必再自責,她不是給你害死的……早在您下詔之前……不,還要更早……那碗燕窩,就是佟妃吃下后,腹痛如絞,最終害她流掉孩子的燕窩,是我……是我借董鄂妃之手轉贈佟妃,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因為那段時間,她們兩個……過多的享受著你的寵愛,出于女人的嫉妒之心……后來,我又借到牢中探望之機,給董鄂妃送上了一碗毒藥,我天真地以為,沒有了她……你就會回到我身邊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我說,我就是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壞女人,是我害死了……你深愛的女人,又害你失去了兒子,你……還能再原諒我,還愿意哄我,不怪我么?”

順治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說,臉色越來越顯蒼白,絕不會忘記一年前那兩件大案,自己曾是如何的心痛。望著沈世韻蒼白的面頰,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強烈怒火,將那一份由悲傷震驚所帶來的憐惜盡數(shù)掩蓋。

憑什么她為一己私欲,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剝奪旁人幸福,到頭來要不是理直氣壯,便是柔弱可憐的向他求寬???默然出神,手臂同時一沉,再也托不住她。

沈世韻的頭失去支倚,“咚”的一聲砸在地上,這一下震得她頭腦發(fā)懵,固然疼痛,卻遠遠比不上她的心痛。

順著倒地后的頭頸偏向,目光無力的望向前方,面前是跪了一地的降將,向外是敞開的宮門,外面又是層層疊疊的侍衛(wèi),再向前則是霧氣彌漫之下,微微顯露曙光,一片迷迷蒙蒙的天空。天際一端,隱約可見模糊的亮色,仿佛那正是指引彼岸的光明。喉頭哽咽,喃喃道:“是么?呵,果然……還是不成啊……”

頸間的傷口一瞬間似乎劇烈擴大,大片鮮血上升,向她鋪天蓋地的撒了下來,猶如大海中的狂濤駭浪,立時將她淹沒。最后一絲知覺終于喪失,手掌從半空垂落,五指微張。就在雙眼合攏的一刻,最后一滴淚水從眼角流出,砸在瓷磚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猶如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次奏樂。

順治在她的氣息消散之后,才仿佛突然回過神來,忙再度俯身查看,試探著喚道:“韻兒……韻兒?你……你別嚇我?”此刻聲音極輕,仿佛怕吵到了她,又似擔心驚散了幾片散落的羽毛。

門外終于沖進幾名太醫(yī)。先前他們見皇上同韻貴妃話別,誰也不敢擅自打擾。等到沈世韻咽下最后一口氣,才敢匆忙進殿。紛紛施禮道:“參見皇上,萬歲萬歲……”順治打斷道:“這當口還拘什么虛禮?快幫朕救她??!她還有救沒有?”

那幾名太醫(yī)在殿外看得分明,都知沈世韻已死,礙于順治心情,只得先照做表面形勢。在她周圍蹲了一地,這個搭脈,那個翻看眼皮。待覺時機成熟,這才開口稟報道:“皇上……韻貴妃娘娘,已經(jīng)歸西了!”

順治當即站起轉身,雙目緊閉,無法親眼看著太醫(yī),親耳聽他們所述事實。又或是以為只要不去看,就可以繼續(xù)欺騙自己,假設沈世韻仍會有救,一切未曾發(fā)生。

那幾名太醫(yī)相互對望幾眼,膽戰(zhàn)心驚地勸道:“請皇上節(jié)哀順變……”“皇上,韻貴妃娘娘的后事……”

順治始終一言不發(fā),雙唇緊抿著,因他背對著眾人,誰也不會看到他臉上滑下的兩行清淚。只怕他一開口,就將在眾人面前泣不成聲。

他不說話,眾人也唯有靜靜等候,誰也不敢先開口催促,終于等時間過了足夠久,到得順治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才澀然開口道:“將她的尸首,運送出宮,到荒郊野外,找個僻靜所在葬了吧,墓碑上,不要留任何文字……從此將她自玉碟上除名,任何史料中,不必留下相關于她的任何記載,就當做……是她從來沒有進過宮,沒有封過妃,就當做……我們從來不曾相識。另外,從今日起,摘去吟雪宮的牌子,將此地列為禁域,任何人不得靠近……”

幾位太醫(yī)面面相覷,玄霜欲言又止,眾人心中都想:“難道皇上對董鄂妃,當真便如此在意?韻貴妃娘娘到死,他也不肯原諒?”

順治不知是解釋給誰聽,忽而又喃喃自語道:“你們以為朕這樣做,是因為恨她?錯了,她從來就不屬于這皇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是偶然出現(xiàn)在朕夢里的一個影子。朕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來祭奠她。一直以來,她的種種努力,都是為了掙脫宮廷規(guī)矩的束縛,朕就實現(xiàn)她的心愿……她活著的時候不能如愿,死后,讓她的靈魂自由飄蕩吧。”

另有一句壓在心底的話未曾出口:“將吟雪宮劃為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至少是我為你保留了你獨有的一片天地。以后如果你還有留戀,就再回吟雪宮看看。那是我跟你獨享的秘密,不愿外人染指,你滿意么?”

久久的一片沉默,幾位太醫(yī)將沈世韻的尸首抬出吟雪宮。順治始終背對著眾人,不愿親眼見這一幕,也是拒絕了最后再看沈世韻一眼。等幾人已完全退去,才迅速抬袖,將臉上淚痕抹去,轉過身道:“皇叔……皇父攝政王,你戎馬一生,為我大清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確然功勛卓著,誰也不能抹煞。當年之事,若是深入追究,只怕會牽扯出許多不堪入目的真相來,以朕現(xiàn)在的心態(tài),是無法再去承受的。常言道功高蓋主,以你的才能,即使素有反意,朕也承認你有謀反的本錢。但是過于貪心不足之人,不可能安守本分,專心治理國家。此番朕可以饒恕你,但卻不能放任你,我想,你應該也明白我的意思?!?

多爾袞眼見沈世韻死狀如此凄慘,雖然她是自行了斷,滿地流淌的鮮血仍不免令人觸目驚心。額頭冷汗直流,勉強止住雙手顫抖,將頭頂?shù)墓倜苯庀?,雙手捧著置于地面,道:“多謝皇上恩典。本王是自愿就死,以報皇上知遇之恩……”

順治苦笑搖頭,道:“你誤會朕的意思了。朕是想叫你離開皇宮,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找個安靜的地方,安度晚年吧。權欲再如何誘人,都比不上‘活著’本身的意義,至少留得性命,就依然擁有一切。你已經(jīng)交出了兵符,朕不擔心你再行謀亂?!?

多爾袞一時間怔在當場,許久才明白順治等于已是將他的懲罰減到最輕,此時誠心感動,恭恭敬敬的磕下頭去,道:“多謝皇上!”程嘉璇扶著他起身,多爾袞面容蒼涼肅穆,站起后推開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吟雪宮。阿濟格與祁充格等人看著他背影,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以他逼到臨頭,如此重罪,尚能安然離宮,想來自己等人的懲罰,也不至于太重。

順治緊接著走到福親王身前,道:“你是先帝身邊的能臣,一直深得他器重。有時權力唾手可得,也不是一件好事。朕相信你只是一時糊涂,對待冥頑不靈之人,說教百遍也是無用。但要是有心悔改,只須稍加提點,他就會明白該怎樣做。朕希望王爺會是明白事理之人,也希望朕會是最后一次,對你說這些話。這一次的事,有過者太多,你不過是從眾之心,就算是稍加警戒……即日起革去王位,在府中反省三月。你也是文臣出身,禁足期滿,就到湯少師手下的翰林院幫忙,擔操辦科舉,編撰史書之務?!?

福親王重重磕頭,道:“臣知罪,甘領罪責!謝皇上恩典!”

順治目光落向一旁瑟縮的程嘉璇身上,沉默片刻,道:“你的傷……都已經(jīng)好了?”程嘉璇聽得順治竟知她受傷一事,心頭五味雜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回皇上的話,已無大礙?!表樦蔚溃骸澳蔷秃昧?,以后也不要再如此莽撞行事。女孩子家,將來總是要找婆家的,如果當真破了相,頗多難處?!背碳舞壑谐錅I,點了點頭。

順治道:“你跟那兩人關系密切,在宮中曾探得多少情報,朕不去深究,也不想再同你計較。既然主犯已經(jīng)伏誅,從犯……要一一治罪,朕是沒有那一份心力了。但朕不愿再提防時時處處可能隱藏的危險,因此,你是不適合留在皇宮的了。我想,對這里,你也未見得再有任何留戀?!?

程嘉璇輕聲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離開皇宮?!?

順治點了點頭,道:“朕一向賞罰分明……上官耀華,你此番護駕有功,朕令你沿襲父爵,晉封為承親王。你是個聰明人,也很有才干,如能將心思用于正途,必將大有一番作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愿你今后行事,能夠多加考慮。朕曾經(jīng)十分欣賞你,希望你不要再辜負朕的信任。關鍵時刻能擇定立場不易,但選擇的機會,卻不是次次都能得到?!?

上官耀華應聲謝恩。順治嘆一口氣,道:“七年前陳家之事,確實是朕對不住你們。朕想,便給陳氏修建一座祠堂祭祀,同時將當年被火燒毀的陳家老宅,重新出資修建。但愿對你們,能起到少許補償。”上官耀華連聲道:“多謝皇上,多謝皇上!臣代表陳氏一族,向皇上道一句感謝!”

這時門外忽然闖進一人,正是關在宗人府多日,滿面風霜的湯遠程。然而即使他頭發(fā)散亂,依然可見一身由心而發(fā)的高貴氣質,進殿后見眾人跪倒一片,未見錯愕,說道:“皇上,下官聽李公公言道,吟雪宮內產(chǎn)生巨變。因此下官還未及更換朝服,等不及在乾清宮相候,便先自作主張趕來探望。請皇上恕下官逾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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