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這一日李亦杰站在眾人面前，道：“各位，連日以來辛苦了。我想經(jīng)過這不滿三個(gè)月的苦練，大家的功夫，想必都會更有一層進(jìn)境。每個(gè)人的身手，我都看到過了，也大致上分別提點(diǎn)過，雖然門派功夫很雜，但令我欣喜的一點(diǎn)是，你們的內(nèi)功都是點(diǎn)滴苦修而成，并無人偷懶取巧。另外，或許在下與先輩主張有所不同。習(xí)武并不是一味拼命便好，懂得勞逸結(jié)合，也是十分重要。是以我主張，大家今天也就不要練功了，咱們到江湖上去，吃好玩好，逛一逛京城中的大街小巷，想怎樣盡興都可以。只是……記得我方才所說的‘凡事有度’，也不要過于疲累了，免得影響明日決戰(zhàn)?！?

對這一決定，有的人興高采烈，只覺得辛苦了這么久，如能好好放松一回，才算對得起自己。還有人說，明日便是決戰(zhàn)之時(shí)，今天至關(guān)重要，就更應(yīng)加倍練功。俗話說這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又怎能提早放松？這一松懈，恐怕連將士們的精神也要一道松下來了。

一名弟子嘆息一聲，道：“此言差矣！請問今日不玩，更待何時(shí)？只怕這也是咱們?nèi)松凶詈蟮囊换亓耍家娴帽M興些，其后身死，也不致太過遺憾?！?

這一句烏鴉嘴當(dāng)即招來罵聲一片，很快就給反對的聲浪壓了下去。只因眾人心頭都存著疙瘩，同有相似顧慮，只是拼命欺騙著自己，給他這一說，仿佛這不祥之事就成了真。但這說法既無根據(jù)，假如真有不幸，也并非令他閉上了嘴，就能徹底避免。

這一天游玩的雅興，就在這一句不吉預(yù)言中，蒙上了一層陰影。天空也正同眾人的心情一般，連月以來，總是烏云密布，連太陽也不曾露臉，這就令得眾人更是焦慮不已。

到了大街上，李亦杰發(fā)話道：“咱們難得出來放松，我看，一群人擠在一起，誰也玩不痛快，不如，就自行組合，三三兩兩的去逛吧。一個(gè)人也無大礙，不過么……總是多一個(gè)人同往，萬一有什么突發(fā)狀況，也好有個(gè)照應(yīng)?！?

玄霜笑了笑，道：“我知道，李盟主面皮薄，我來替他說。咱們大家要識相一點(diǎn)，都趕緊散開了，別打攪人家李盟主同夫人約會?！?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才勉強(qiáng)將起初的不快沖淡幾分。但對于玄霜這般少年老成，又頗有些陰沉的孩子，再加上從前的魔教副教主威名，誰也沒法對他稱一句“人小鬼大”。

原翼拍了拍他的肩，道：“聽說凌兄弟近來另有際遇，學(xué)了一套新本事。我向你討教幾招，可好？”玄霜瞟他一眼，道：“尋常人不配做我的對手，至于你么，就算勉強(qiáng)夠格?！?

湯遠(yuǎn)程走到程嘉璇身側(cè)，低聲道：“我跟你在一起走。今天是盡興游玩的日子，最好別弄出什么不快活來?！闭f著牽起了她的手。

程嘉璇怔怔地瞪著他看，心中翻覆，暗想他莫非是早已知道自己在湯中下毒之事？再推及他第一天接過湯碗時(shí)，投向自己的那個(gè)古怪眼神，便更覺事有蹊蹺。只是他明知自己不懷好意，為何還要硬著頭皮將那碗湯喝下去？又為何不拆穿自己？難道她還有一些足以爭取的余地？

應(yīng)了玄霜那一句話，眾人半是心急，另一半是抱了成全一對有情人的取樂之心，很快就三三兩兩地散了開去。最終只留下李亦杰與南宮雪。

李亦杰將手伸到南宮雪面前，道：“雪兒，從小到大，咱們都被練功和任務(wù)所累。認(rèn)識了近二十年，我竟從未陪你逛過一回市集，不知這一次，你給不給我這個(gè)機(jī)會？咳，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南宮雪面上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紅暈，笑道：“堂堂的武林盟主，還要捏腔唱花旦，也不怕給人家看見了笑話。”說歸說，仍是將手放到了他手心里，羞紅著臉道：“師兄，你是知道我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求你給我買多少貴重的首飾，只要能跟你肩并著肩，靜靜地走一走，看看周圍的景色。就算兩人彼此不做交談，那情形也是極美的?！?

李亦杰心頭閃過酸楚，忽然抬手打個(gè)響指，道：“是了，上次一時(shí)沖動，弄壞了你珍視的手鐲。今天，我就去選一個(gè)正宗的翡翠手鐲來給你?！?

兩人逛遍了大小攤販，南宮雪露出欣羨之情的不少，但李亦杰如有買下之意，卻又會立即婉言謝絕，一路不知?dú)馑懒硕嗌贌嵝耐扑]的攤主。

李亦杰深知她是不愿自己太過破費(fèi)，心下雖感于這一片深情，卻仍是語重心長的向她解釋道：“錢財(cái)乃是身外之物，我并不是守財(cái)奴，對金錢時(shí)不時(shí)的看看，摸摸，并不能帶給我快樂。但若是能用錢財(cái)換來我最愛的女人心儀之物，讓她開心一笑，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南宮雪拗他不過，也只得讓他給自己買了幾只手鐲和一只簪子。李亦杰微笑著打量她，將簪子插上她的發(fā)髻。南宮雪心中一顫，猛地掠過一陣不祥。這幸福感是如此地不真實(shí)，仿佛稍縱即逝，而緊跟而來的，卻是一片籠罩兩人的陰云?？峙屡c七煞圣君一戰(zhàn)，他們的命運(yùn)都將就此改變。

那一天之內(nèi)，李亦杰帶著南宮雪在京城大街小巷四處游逛，吃了一肚子的小吃，也在小攤上買了一堆便宜的精美物件，當(dāng)真是實(shí)現(xiàn)了最初的“吃好玩好”之議。幾乎這城中的角角落落，也包括著諸多人跡罕至之處，都曾撒下兩人的歡聲笑語，也曾記錄兩人的情愛纏綿。

這一天如此新奇，是他們在卸下沉重的包袱之后，第一次毫無顧慮地釋放自己，第一次感到，原來人生還可以有這種活法，長久以來，他們都被任務(wù)和沉重的江湖道義壓得喘不過氣，這是唯一一次，完全屬于他們自己支配的時(shí)間。

只是這份安寧易碎，兩人都極其謹(jǐn)慎，避免觸及決戰(zhàn)一類的話題，但閑暇之余，自己卻又不能不想。每見對方雙眉輕蹙，明知他為何事傷神，卻仍要故作無謂，雜七雜八的將話題扯開，以期再能挽回對方釋然的笑容。

女孩子總尤其多愁善感些，到得太陽西沉，南宮雪觸景傷情，心事越來越重。無論李亦杰再怎樣使勁渾身解數(shù)來逗她開心，即使是應(yīng)付性的微笑，也無法再隨意展露。

李亦杰也不知明日命運(yùn)如何，只想讓這唯一的一天，能夠圓滿收場。費(fèi)盡力氣說著笑話，總不見效。南宮雪忽道：“師兄，我的眼皮總是跳得厲害，似乎，是將要……”

李亦杰一把掩住她嘴，兩人在沉默中四目相對，嘆了口氣，道：“雪兒，別說好么？就讓咱們都保有一點(diǎn)希望，一旦美夢破裂，剩下的就只是絕望了?！?

南宮雪淚水在眼眶中縈繞，只是強(qiáng)忍著不掉下。輕聲道：“我但愿我能給你希望，只是如今，連我也難以再堅(jiān)定信念，又如何能……”接下來到了口邊的，便是那幾句極力避諱的禁忌之言。

空中流動著一層無形的陰霾，忽有一陣吆喝聲順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傳來，叫道：“紫微斗數(shù)，吉兇禍福，博古通今，有求必應(yīng)；論命之理微，變化無窮，若差毫厘，必謬千里。往往有八字相同，而貧富各異，皆因未知刻分耳?！?

一個(gè)一身破舊的月白長袍，戴著頂布帽，蓄著一把長須，手中持著一桿布幡，看去頗有幾分風(fēng)塵之色的年老相士，正在街道上來回走動。周圍聚攏了不少人，大多是出于好奇，來瞧熱鬧，卻無一人真正上前問卦。

南宮雪忽如落水之人偶見一塊浮木般，扯了扯李亦杰的衣袖，道：“師兄，咱們也去問問可好？”

李亦杰哭笑不得，道：“你是怎么了？平時(shí)不是一向反感這些鬼神之說的么？這一類人通常都是騙人錢財(cái)?shù)?，要是他真有本事，怎就不能先預(yù)測自己大富大貴？”南宮雪臉色慘白，道：“眼下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寧可破財(cái)免災(zāi)，聽他說幾句好話，也能令心中安定些?！?

李亦杰無奈道：“雪兒，你這般緊張做什么？我是應(yīng)劫之人，連我都坐懷不亂……”見南宮雪眼淚汪汪的瞧著他，心里突然一軟。想到大難關(guān)頭，自己無法給她任何安慰，已是無能，如可借此安她之心，倒也算一舉兩得，便不再反對。

南宮雪一得應(yīng)允，立即拉了他手，奔到算命先生面前，恭敬施禮，道：“先生，請您給我……給我夫妻算上一卦，可好？”說著將一錠銀子塞到他手中。

那相士接過銀兩，看也不看一眼，隨手便放到了身側(cè)供桌上，微笑道：“這求神問卦之事，貴在心誠，俗話說心誠則靈，至于錢財(cái)，那都是身外之物了。”李亦杰冷哼一聲，心里老大不屑，暗道：“說得好聽，要是錢財(cái)不重要，你又靠著什么謀生吃飯？”

南宮雪低垂下頭，道：“老先生，我求您了?！蹦窍嗍亢呛且恍Γ溃骸昂谜f，好說。不知姑娘想問些什么？”南宮雪道：“前途，命運(yùn)。測我跟他?！闭f話間眼神仍顯幾分黯然，向李亦杰看了一眼，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讓他同自己挨近幾分。

那相士道：“命運(yùn)本由天定，凡人雖能預(yù)測，卻也難以逆轉(zhuǎn)。請姑娘抽一支簽吧?！?

南宮雪望著筒中盛放的大把竹簽，輕輕捧起竹筒，閉上雙眼，默默祈求一番。依著那算命先生指示，雙手搖晃竹筒，耳邊只聽得一陣噼啪作響，忽而“啪”的一響，一根竹簽先落了出來。張開雙眼，看著緊貼桌面的簽，竟一時(shí)恐懼無比，不敢伸手去拾。仿佛若是如此一來，吉兇便會成為定數(shù)，再難更改。

那相士怎知她萬般繁復(fù)心意，拾起竹簽，不待南宮雪阻止，自顧大聲念道：“來路明兮復(fù)不明，不明莫要與他真。泥墻傾跌還成土，縱然神扶也難行……姑娘，這可是一支下下簽?zāi)模俊崩钜嘟苡质呛吡艘宦?，暗道：“果然不假，可不正是那套騙錢的慣用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