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父子倆相視一笑，世炎終于明白爹的用心良苦：“看在鋪子的份上，明天我會好好表現(xiàn)?！?/p>

朱信恒拍拍兒子的肩，“來，我跟你說說田家的事，老田這個土財主，鄉(xiāng)下還有一百畝良田，他呀．．．．．．”

門外響起云芝清脆的聲音：“表哥，你怎么了？”

“沒事，我系鞋帶?！北R項生的聲音響起。

門內(nèi)兩父子，立刻打住話頭，警惕起來。玻璃門外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繼而是一串上樓的腳步聲，直到聽到樓上的門關(guān)上，父子倆才松了口氣。

Ｂ

離開朱家時，田德喜的腳就像踩在棉花包上，整個人輕飄飄的。

老話怎么說來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朱少爺遠比那個姓沈的知根知底，親家翁也是多年好友，沒有比這更理想的親事了。田德喜自己也說不清干嘛明天還要去玉樓東，也許是想在被拒絕的地方，證明自己的女兒并非嫁不出去。心里一樂，田德喜在街口買了最愛吃的涼拌豬耳朵，打算回去好好喝上一盅。

見老爺回家，劉三趕緊把新買的銅鎖呈上。

那是從洋行里買的正宗進口銅鎖，銅面油光錚亮，鎖圈比筷子粗，配兩片銀閃閃的鑰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十分牢靠。田德喜很滿意，連鎖的價錢比國產(chǎn)貨貴出兩倍也沒在乎，這要在平時，他肯定要啰嗦好一陣。劉三舒了口氣，趕緊去廚房準備飯菜。

田德喜把洋鎖收好，照例來到前堂查賬，無論生意怎樣，田德喜每天都會認認真真地親自把賬目查一遍，再把庫存點一遍，就準備關(guān)門了。凳子都沒坐熱，忽然閃進個壯實的中年漢子來。

“請問這里是田玉嬌，田小姐家嗎？”來人嗓音中氣十足，拱手沖田德喜作了個揖。

“是，玉嬌是我女兒，請問您是？”田德喜盯著來人，回憶片刻，確定從未見過。

“我叫方剛，是開武館的。田小姐來過我家武館，留下了五十大洋學(xué)費，我不收女弟子，這錢給您送回來，請轉(zhuǎn)告小姐一聲?！狈絼偘汛笱蠓旁诠衽_上，田德喜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就已經(jīng)走了。

田德喜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這個玉嬌，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瞞著自己去學(xué)武！田德喜氣得太陽穴直跳，再不能任憑玉嬌胡鬧下去，嫁人之前，必須嚴加看管。

冬天日短，田德喜還沒把發(fā)痛的太陽穴給揉妥，天就要黑了，玉嬌終于回家來。好端端的女兒家，偏偏穿一身男裝，站遠些看，都分不清是男是女。玉嬌眼皮也不抬，懶洋洋地喊了聲爹，算是打了招呼，順手摘下學(xué)生帽，那頭短發(fā)更是令田德喜皺眉頭。

“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玉嬌并未發(fā)覺爹的情緒。

“你先去房里，我有話跟你說?！碧锏孪舶压衽_上的大洋收起來，又把洋鎖揣進兜里。

玉嬌毫無防備地哦了一聲，乖乖回房。她以為爹會責(zé)備自己參加**，一整天不回家，沒想到的是，前腳剛進屋，爹卻在外頭把房門給鎖了。

“爹，你干嘛？我還沒吃飯呢，我都餓壞了?！庇駤稍谖堇锱拇蛑T。

“沒什么意思，你長本事了，翅膀硬了，不把你關(guān)起來，我怕你都要飛了?！碧锏孪舶验T鎖好，鑰匙揣在自己的兜里，這才松了口氣。

“爹，你胡說些什么呀，我哪里要飛了！”玉嬌不服氣地大喊著。

“別瞞我了，你還想學(xué)武呢。那是女兒家學(xué)的東西嗎？人家方師父都來退學(xué)費了，人家不收女弟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碧锏孪苍谕膺叴鸬健?/p>

“你不能關(guān)我，你這是非法拘禁！你這是犯法！”玉嬌氣急，把門踢得砰砰響，連窗戶縫里都震出不少灰塵來。

“少廢話，明天給我相親去，在那之前，你甭想出屋?！碧锏孪舱f完，徑自去了餐廳。

“相親！相什么親？我不要！爹，我不去！你放我出來吧，我保證聽話，不去**了。爹，爹！開門呀！”玉嬌在屋里急得直跳腳，可無論她怎么喊，田德喜就是不答應(yīng)。

玉嬌嗓子都快破了，爹也不理她。沒多久，門縫里傳來一股熱乎乎的飯菜香氣，玉嬌聞得出，今晚吃的是魚火鍋，還有三滿哥做的蔥煎蛋，還有一股誘人的麻油蒜香，準是陳嬸子家賣的鹵豬耳朵。

玉嬌又氣又餓，卻只能在房間里咽著口水。爹不給飯吃，玉嬌也不肯求他，這么一來，不欠他人情，走得也能更安心。幸好屋里還有茶壺，灌了一肚子水，腦子里卻在琢磨明天怎么應(yīng)付。

“小姐，小姐。”冬至的身影投射在窗戶上，輕輕敲了下窗。

“干嘛？”玉嬌沒好氣地應(yīng)著，等到她去開窗，冬至卻已經(jīng)走了，窗臺上擺著一碗米飯，飯上蓋著幾樣菜。

玉嬌心里一熱，感激地看了眼冬至的背影，餓著肚子睡覺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二天一早，田德喜來開門，差點沒認出自己閨女。玉嬌竟然換上了女裝，頭發(fā)也抹了頭油，梳得秀秀氣氣，還戴了個玳瑁發(fā)箍，一頭短發(fā)顯得也沒那么嚇人了。

“你想明白了？”田德喜不太相信玉嬌一夜之間就轉(zhuǎn)了性。

“想明白了，遲早要嫁人，我年紀也不小了，我娘就是我這么大的時候嫁給您的?！庇駤扇崧曊f道。

田德喜目瞪口呆地看著女兒，有種女兒被太太附身了的幻覺，這低眉順眼的笑臉，跟當(dāng)年的太太簡直一模一樣。只要一提到太太，他的心就會變軟，連帶著語氣也軟了許多：“這還差不多。說起來，你娘就是那年的十一月底嫁給我的。今天有兩個相親對象，不管你看上誰都行，門當(dāng)戶對，人才也好，一會兒見了面你就知道了，你爹的眼光，準錯不了。”

“那咱們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庇駤蓻_爹笑笑。

田德喜滿意地領(lǐng)著女兒出門了，雖然心里不太踏實，可他寧愿女兒是真的變了。

田家有輛人力車，平日里田德喜出門辦事，玉嬌上學(xué)放學(xué)，全由冬至拉。車轱轆壞了，這幾天放在車行里修，田德喜特意叫冬至一大早去把車領(lǐng)了回來。玉嬌坐自家車，田德喜另叫了一輛人力車自己乘。

冬至拉著車跑在前，田德喜的車緊跟在后，他可不敢讓女兒從視線里消失了。

望著女兒的背影，除了那一頭短發(fā)外，那背影，那側(cè)臉，那無意中的一回頭，好幾次田德喜都有些恍惚，視線變得模糊。如果太太還活著，跟自己并肩坐著，一同笑看玉嬌和世炎奉茶磕頭，那該有多幸福。

田德喜沉浸在幻想中，似乎看到玉嬌換上了大紅嫁衣，還披上了蓋頭，前面領(lǐng)路的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朱世炎，他越看越歡喜，兩旁全是羨慕的街坊鄰舍，還有商會里那幫老朋友，最前方，還有正準備迎接新人的親家翁．．．．．．他怎么也舍不得擦去眼角的老淚，生怕視線一清晰，眼前的好景就會煙消云散。

車轱轆遇到一個坑，車身磕巴了一下，田德喜的眼淚啪嗒一聲迸了出來。

前邊冬至一聲大喊：小姐！

就在剛才前方來了輛汽車，冬至放慢腳步的功夫，玉嬌一個敏捷的動作從座位上飛身而下。田德喜眼前一花，兒孫滿堂的美景就煙消云散。

“追，快追！別管車了！”田德喜顧不得面子，當(dāng)街大喊。

玉嬌在街邊猛跑，冬至在后邊猛追，不過拐了一個彎后，玉嬌就不見了蹤影。

C

“不好意思。”玉嬌氣喘吁吁地跟朱世炎道歉，現(xiàn)在，她正坐在朱世炎自行車的后邊。朱世炎騎得很快，為了能坐穩(wěn)，玉嬌不得不攬著他的腰。

“不用客氣。對了，你跑什么？”朱世炎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沒什么，遇到一個壞蛋。你在前邊路口放我下來就行?！庇駤傻哪樣行┘t，不知是剛才跑得太厲害，還是害羞。

“不急，正好我要去的地方馬上就到了，不如一起喝杯茶吧?！敝焓姥椎勾蠓降煤?。

“喝茶？”玉嬌不解。

“要是追你的壞蛋還在街上，你一個人出現(xiàn)不是很危險？一起喝杯茶，聊聊天，等壞蛋走遠了你再回去，應(yīng)該會安全些?！敝焓姥椎睦碛傻故欠浅３浞帧?/p>

玉嬌還在猶豫間，地方已經(jīng)到了。原來是玉樓東，玉嬌跟著爹來過許多次，這里的師傅把湘菜和淮揚菜的優(yōu)點融合在一起，菜肴獨樹一幟口味絕佳。在這里找個雅間躲躲也好，爹肯定想不到自己會躲到這里來。這么想著，玉嬌就跟著朱世炎一同上了樓。

朱世炎定了個雅間，雅間里已經(jīng)坐著一位比朱世炎個頭還高，略顯成熟的年輕男子。

“我來介紹，這位是我表哥，盧項生盧警官，警察局的骨干。這位是云芝的好朋友，田玉嬌小姐?！敝焓姥状蟠蠓椒降刈鲋榻B，介紹玉嬌時，還特意沖表哥擠擠眼睛。

“你們怎么．．．．．．”盧項生略顯驚訝，他料到田玉嬌會出現(xiàn)，沒料到跟世炎一起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