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阮秋菊見兒子抱頭不語，又說：“兒呀，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這道理，我兒也該懂得吧？娘曉得你心氣高，等閑的你也看不上，娘也不想委屈我兒，為了這門親事，娘親自到縣城里去了一趟，親眼見過了那個姑娘。女孩比你小一歲，模樣兒十分的周正，言談舉止溫文爾雅，還讀過幾年書呢，也算是個知書達禮的孩子。她是你外婆家人，和咱們家也算是親上加親，她爹和你舅父是堂兄弟，又都是生意場面上的人。說起這門親事，還得感謝你俞老師呢，他內(nèi)人也是城里阮家的女兒，幾個月前喝喜酒，俞老師在酒席上提起你，對你的人品學(xué)問贊不絕口，女孩的父親因此留了心，這才派人來說合的！要不然，人家城里生城里長的千金小姐，怎肯下嫁到咱鄉(xiāng)下來？攀上這門親事，也是我兒的造化，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哪！……”

聽完母親語重心長的一席話，楊炳光感到更加絕望，他近乎懇求地說：“娘，我現(xiàn)在不想結(jié)婚，推遲些日子吧，等兒子畢業(yè)之后，行啵？”

“不行！阮家那邊，嫁妝都備齊了，喜帖也發(fā)出去了；咱家也操辦得差不多了——已定下的良辰吉日，豈有隨便更改的道理！”

阮秋菊一改溫和的語調(diào)，話一說完，就徑自走出房去；見丈夫從外頭一腳跨進門來，便指了指內(nèi)間：“炳兒回來了，在里面，他說不想結(jié)婚，要推遲婚期呢！”

“這怎么行？這事由不得他！”楊德望急忙朝里間走去，見兒子抱了頭坐在矮竹椅上，便說，“兒呀，婚姻大事，非同兒戲，豈能出爾反爾，失信于人？咱家做事，不能招人說三道四??！”

“爹，既是婚姻大事，怎不事先知會兒子一聲呢？”

“現(xiàn)在不就告訴你了嗎？”

“現(xiàn)在告訴兒子，兒子還有自主權(quán)嗎？”

“自主權(quán)？嘿，這全是讀學(xué)堂鬧的！——我不懂什么自主權(quán)，我只曉得，自古以來，男婚女嫁，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爹，都民國了，不時興包辦婚姻了！”

“你那些洋腔洋調(diào)調(diào)，爹不懂，要說包辦，那就包辦這一回吧！這婚事，已是鐵板上釘釘，你同不同意，都得結(jié)！事情走到了這一步，是斷難更改的！兒呀，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你不想讓你爹娘為難吧？”

“爹……”

爹走出去了，楊炳光還想說什么呢？他反對父母包辦他的婚姻，但卻沒有斷然拒絕的勇氣——逃婚，立馬從家里走出去，他不是做不到，他只是不想這樣做——他不能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子，更不能把所有的難堪都留給父母而傷透父母的心！他只是痛惜，為杜近芳，也為自己，為他們夭折在搖籃里的愛情……

他無精打采地從里間走出來時，廳屋里只有含梅一人在。含梅見哥哥一付沮喪的模樣，忙上前詢問：“哥，新嫂子就要進門了，你不高興么？”

楊炳光搖搖頭也不答話，隨后一抬腿朝門外緩緩走去；含梅小心地跟在哥哥身后，走出一段路方才試探著問：“哥，新嫂子是誰呀？是照片里的女孩么？”

“照片里的女孩？”

“是呀，我見過她照片的，哥你忘了？”

楊炳光一愣，他馬上想起來了，那是暑假里的一天——那天，他在自家田里低頭收割稻子，臨近晌午時分，忽聽得妹子的大聲呼叫：

“哥——！哥——！我來了，我送水來了！”

他直起腰來扭頭看去，見含梅手里提著一只瓦罐，從田間小道上姍姍行來。楊炳光忙放下鐮刀迎上去說：“妹子，悠著點，小心滑跤！”說著從妹子手里接過水罐，又見含梅滿臉是汗，便憐惜地說，“你看你，曬得滿頭都是汗呢，還不快到樹蔭底下涼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