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君陵的守陵人，用一把大竹帚，草草將凌落的祭紙殘灰推進旁邊的灌木下面，叫它們化作花泥更護花，這就算打掃好衛(wèi)生了。

其實，一般來說，他們這種有編制的正規(guī)守陵人，都是另外雇長工來干這活兒的，可是最近天時不正，好多人染了病，大約是風(fēng)寒，總之頭疼腦熱的，一時沒雇上足夠的人手補充，墻根下臟了點，總要清掃掉。昨天他們幾個守陵人就拿這個作賭，誰輸了誰一早來掃城墻。

這位姓慕的守陵人不幸賭輸了，呵欠連天的來掃地，覺得一雙臂膀重逾千斤，越干越?jīng)]勁。

白頂天軍隊來時，慕守陵也沒有完全清醒，見慣了成千上萬虔誠國民涌來祈福的大場面，對這支幾百人的小隊伍沒放在眼里，就搖了搖頭：沒見到什么可疑人。

白頂天的軍隊兵分兩路去搜索了，慕守陵猛一激靈，反映過來了：軍隊？呃……似乎是出什么事兒了？

他撓了一會兒頭，白頂天帶著兵丁又摸回來了，劈頭就問他：“聽見什么聲音了？”

慕守陵大為困惑：“……這位將軍，你問的是什么聲音？你們的腳步聲？”

“不是！”人家學(xué)給他聽：這樣，“呼……呼”的！

“哦！”慕守陵道，“風(fēng)吹樹的聲音嘛！你知道，陵里樹多，總有這些聲音?！闭f著不禁有點好笑：還將軍呢！風(fēng)吹樹響都大驚小怪。

要說那地底的嘆息？本就低微，傳到陵墻外，就更輕了。慕守陵昨晚跟兄弟們玩賭的時候，又多喝了點酒，今兒頭還有點暈，耳朵旁邊“嗡嗡”的自帶聲波干擾，就沒聽見。

白頂天倒是聽見了，但不確定，抱臂遲疑片刻，問：“有人能進君陵嗎？”

慕守陵轉(zhuǎn)頭看看高大堅固的陵墻，再看看白頂天，張大嘴，沒說話，那表情把白頂天當成了一個笑話。

白頂天沉聲再問一遍：“我問有沒有人能進去！”

“當然不行！”慕守陵叫起來，“除了殉伕護送先君圣體，沒人能進！將軍你——”想問：“你是三歲孩子嗎，連這都不知道？”但太不禮貌了，還是咽回去。

白頂天抱著雙臂，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稗將出主意：“將軍，還是回去問問君上的旨意罷？”

白頂天點頭：也只好這樣。

他留下一些人守著這里，自己帶兩個親兵，回去向洪逸稟報了。

何四曾經(jīng)拋出來的小鞭子，白頂天倒已經(jīng)檢查了，根本不是他愛子阿星的。何四這家伙騙人！唬得白頂天偌大的漢子，小心肝一顫一顫的。單為這個，抓到何四之后五馬分尸都不為過！白頂天咬牙想。

何四與阿星則困在了君陵內(nèi)，那模糊的嘆息聲，叫他們都心驚肉跳。

“是……是那里發(fā)出來的？”阿星指著圣塔里面問。

“是……是?！焙嗡陌l(fā)現(xiàn)自己膽也打顫，定定神、心一橫，“少姬殿下有天命庇佑！定是祖君有話要交代少姬。少姬宜進圣殿，面領(lǐng)機宜?！?/p>

阿星不想去。什么鬼咧！死掉的祖宗，不就是鬼嗎？再說她又不是正牌的萱大少姬，萬一被那“祖君”發(fā)現(xiàn)，伸伸小指頭把她碾碎了，豈不糟糕得很？

“少姬壯起膽來！”何四鼓勵她，“不怕的！不會更壞了！”

這倒有理。逃到君陵外，反正是個死。躲在這里，說不準什么時候洪逸又派人進來搜他們了。圣塔里面的“祖君”，萬一發(fā)現(xiàn)她是魂穿過來的……說不定還能想辦法把她又送回去了呢？

阿星拍拍胸口、硬硬頭皮：走就走吧！

“不過你要走在我前面?！卑⑿且蠛嗡摹?/p>

何四欠身：“謹遵芳旨?！?/p>

圣塔里頭的形狀，更像金字塔了，總之是下面寬廣、越往上越窄，沒有窗，照明全靠壁上的星沙燈。

說到星沙，不得不講講這個世界的星星了。故老相傳：星星是像透明的小石子一樣粘在天空上的，白天，太陽升起來，光線太過強烈，人們就看不見它了。但它其實是一直都在的，太陽月亮可以滑來滑去的休息，它們這些小東西卻要一直粘在那里、堅持在那里。漸漸的它們也會變老、也會疲倦，‘噗哧’就掉了下來。你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面積是海，陸地只占小小一點點，所以呢，按照概率，大部分星星都掉在了海里，它們那點透明的小火焰，被水一激就噗哧熄滅了，并不對誰造成傷害。掉在陸地上的就不一樣，它們會燒起來，天上那小小的火焰，掉在地上就會燒成好大一蓬，把它自己燒成灰燼、把它碰到的一切東西都燒成灰燼，這是大災(zāi)難，叫作‘天火燒’

至于在海里熄滅了火焰的星星呢，再泡幾天就會腐爛。但還有一些幸運的星星，在腐爛之前，被大蚌抱了去。大蚌是一種很好奇、也很有愛心的生物，看見那疲倦熄滅的小石子，會吃驚的說：“呀，這是什么東西？快來我殼里休息一下吧！”于是就用自己粗糙的外殼保護星星、用自己柔軟的身體撫慰星星、還流出許多眼淚來滋養(yǎng)星星。如果是小沙子、小石頭，受這樣的待遇，就會變成珍珠，大蚌會很欣慰的說：“孩子，現(xiàn)在你們胖乎乎圓滾滾了，可以去面對世上的風(fēng)浪了。”于是放心的把它們吐出去?？墒切切鞘切切前　Ｕ渲樵倜?，星星也不會變成珍珠，在寂寞的蚌殼里它寂寞得碎掉了，每一片都是一顆小小的星星，推著擠著敲著蚌殼吵著道：“我們要出去，放我們出去！”

“出去？你在外面那么疲倦，我才把你揀回來的呀”大蚌會吃驚的對小星星們說：“現(xiàn)在你沒有變胖——事實上還變得更細碎了——我怎么可以讓你出去呢？”

“我們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不知道你揀回來的是什么樣子?！毙⌒切莻冟须s道，“總之現(xiàn)在我們氣悶了。放我們出去！”

唉呀它們都是新生的星星，不記得前生、不知道兇險，它們拿細細的小腳丫子蹬豐嫩的蚌肉，蹬到它的癢處，它忍不住了，張開殼哈哈一笑，就把它們吐了出去。

出殼的小星星不認識路，有的游到深深的海底，就死了，尸體變成細細的沙?！憧?，海灘那邊幾片沙子會發(fā)光，就是小星星的尸體，從深海里被大浪卷到了沙灘上——還有一些小星星呢，比較幸運，隔著海水，看到天上的那些星星，于是它們就向它們游去，一直游到海面，糟糕了，沒辦法再往上去，海面像一只有粘性的大手一樣拉著它們，它們只能像水母一樣漂浮，如果沒有人救它們，它們漂浮久了，也是要死的，幸好有水手在。水手們看到星星，就會把它們撈起來，一枚一枚吹干了，用漁火點燃。于是你就看到一枚新生的小星星，柔軟的、嬌嫩的，在你手心里放出光來、愛嬌的伸著懶腰、向你拋個感激的小媚眼兒，冉冉的升上去，貼著夜空，成為新的星星了。一只小星星在你手中發(fā)光，是你這輩子能見識到最神奇的事了。

給阿星講這個故事的乳母，很感慨的說：“我小時候，有個水手會來我們家玩。他很驕傲的說，他這生救助過七百一十九顆小星星！”

阿星原只當這是童話，直到她自己見了星沙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