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風(fēng)吹過草原。

風(fēng)吹過草原的時候，豐盛的草們都會伏下去、再彈起來、再伏下去，一浪接一浪。

草們浪到谷底的時候，長角狼的角，也許就會露出來。

有個黑皮膚的小伙子就站在小山丘上，瞇著眼睛監(jiān)視。他的手指頭總是不安份的動來動去。這種動作沒有實際意義，只能顯示他是個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家伙。

但是看到狼角之后，他的手反而靜下來了。嘴角嚴(yán)肅地往下一抿，竟有了儼然威儀。他不出聲的潛伏到草叢中，像蛇一樣溜過去，直到長角狼近旁，學(xué)幾聲羊叫（最好還是母羊叫，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這也真是醉了。）長角狼很興奮的奔過來撲食，他挺腰、揚臂，把標(biāo)槍丟出去，好！正中狼心！于是把它放倒，也許再補上幾刀，剝皮、割角。皮和角賣給本地的地主，肉則曬干了叫過路商人捎回去，給他老娘賣掉。

其實長角狼的肉比較難吃，他更喜歡羊肉。但是本地張財主會把眼睛一瞪：“敢吃我的羊？小子，你要不要鹽巴了？要不要鍋碗了？要不要衣服穿了？！——總之吃了就從你的工銀里扣！”

小伙子只好屈服于他老人家的淫威之下。

長角狼用不著鹽巴，所以它們吃起羊群來很沒顧慮，張財主大是頭痛，雇人殺狼。最后，這個小伙子以其堅持的品質(zhì)、矯健的身手，成為他專用的殺狼師。每殺一頭狼，張財主就交給他不少報酬品。他用的標(biāo)槍、小刀都是他提供的。這把小刀刀刃很鋒利，用了很久都不鈍，刀柄的木頭堅固得很，從來就沒裂過，他非常喜歡。

草叢里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又來了一頭野獸？感情好！頂好是土貂！那玩藝兒的皮也貴，但奸滑無比，數(shù)量少、躲得深，一冒頭兒就逃，逃得還挺快，小伙子一急，老把它那張皮戳成了稀巴爛，砍腦殼的家伙！要是完整剝下一頭來，那么幾巴掌大的皮，就夠一大頭長角狼連角帶皮的價啦！真是金貴。再說它的肉也肥，滾瓜兒圓的膘，剝開皮來，那一包白花花的油啊！烤熟了，油滋啦啦往下滴，一咬，嘴里一泡的油，那叫個香！

他正舔舔嘴唇，小心拔開草叢。就聽過路的馬隊喊：“喂！貝貝——貝？這什么鬼名字……”后半句淪為報怨。

小伙子不為所動，繼續(xù)撥草前行。

馬隊再喊：“你的信！”

草葉亂搖，獵物逃跑了。小伙子舉刀追趕過去。

馬隊喊：“你娘的！”

小伙子立刻收刀了，什么獵物都不管了，大踏步向馬隊跑，邊跑邊喊：“我娘給我信啦？”

“早蹲哪個坑挺尸去了？”馬隊的人很不滿，“叫這么多聲啦！”

小伙子靜靜地把刀子甩了個花式，這才收回。馬隊的人饒是膽大包天，也有點毛骨悚然，就閉了嘴，把信給他，說：“三個錢?！?/p>

這是順路捎信的價錢。

小伙子一邊拆著信，一邊埋頭走開。

“喂！錢！”馬隊的人這就不干了。準(zhǔn)備亮刀子了。他們這是馬刀！又長又重，能劈碎人的頭，豈是小伙子的掌中小獵刀能比？

小伙子道：“你們打獵把錢帶身上？”

馬隊的人被問得愣一愣，還真想了想：似乎也沒有特別要帶錢……但帶了也沒什么關(guān)系吧？

“我不帶?！毙』镒拥?。

他的錢都放在他的小屋里。他這就是回小屋取錢去的。馬隊的人不太高興，比劃著刀子威脅著：“你玩兒我們是吧……”

小伙子才不怕：“殺我也沒錢。你們搜。前面才有錢?！?/p>

“我們趕路啊！”馬隊的人要哭了，“為了三個錢跟你回家？”其實他不帶錢就是想賴錢吧？是吧是吧？

“就在前面。不耽誤。”小伙子往前一指。

馬隊的人隱隱綽綽看見了個小屋子，就在道邊，不繞路。他們這才罷了。

走近那個小屋，他們的心又提起來了：小屋旁邊掛著很多頭骨，狼啊鹿啊熊啊什么的，有的圓點有的扁點，風(fēng)一吹會丁丁當(dāng)當(dāng)互相撞擊，怎不叫人一見之下就倒吸一口冷氣：“小、兄弟……這里有這個風(fēng)俗？”

“什么風(fēng)俗？”小伙子奇怪地反問。

“用頭骨來裝飾屋子……”

“你們是第一次跑這條線？”小伙子似乎更吃驚了。

呃……確實不經(jīng)常……反正幫他帶信是第一次……不過附近還真沒見過這樣子的東西……所以馬隊的人才詫異嘛！

“這里根本沒有這種風(fēng)俗啊?！毙』镒右荒樁际恰澳銈儫o知啊”的表情。

馬隊的人怨念：“那是你們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p>

“我是安國京城人?！毙』镒拥馈?/p>

馬隊的人撓頭：“那你——”

“我自己高興?！毙』镒影彦X拿出來。

“為什么？”馬隊的人拿了錢，還在問。

“我高興。”小伙子回答。

他就是喜歡把砍下來的這些東西洗干凈、曬得雪白，穿成一串又一串，掛起來，怎么樣？

馬隊的人徹底無語了。

小伙子把屋后的肉干一條條收拾好。都是長角狼的肉，他自己剖開，放在太陽下面曬。味道雖然不算太好，至少也是肉。所以他把自己的小屋建得盡量造著馬道，這樣過往的客人也許帶個幾條走。

剩下的肉干，他會交給他的娘。他娘有辦法，要么賣給一些老板，當(dāng)作什么肉再轉(zhuǎn)手就說不準(zhǔn)了，反正剁碎了、多加調(diào)料，混在其他食材里，也未必很吃得出來。或者就是拿去當(dāng)喂其他什么動物的飼料。譬如喂狗啊喂鷹什么的。

這些價格都賣不了太高。所以小伙子用曬的，不敢用腌的，怕拿鹽巴腌的話、連鹽的成本都賺不回來。

本來他是要集夠半擔(dān)、一擔(dān)的，看過路的哪家商隊車子有空，拜托捎回去?，F(xiàn)在他就放在自己的車上了。

他有個很小的車，其實基本也就是個板子而已，板子下面有木頭車輪，做得不太好，也就是聊甚于無。他把肉打了包，扎在板子上，麻繩牽出來，搭在肩頭，試了試力度，滿意了。

張財主跑過來：“啊貝——貝貝！那邊又有狼——你干嘛呢？”

小伙子回答得很簡單：“我媽被人欺負(fù)了，我要回去幫她報仇?！?/p>

張財主恐慌了：“那我的狼呢？”

小伙子叫他：“張財主?！?/p>

“呃？”

“你是財主，你一定有辦法的?！毙』镒拥皖^，彎腰，背麻繩，拉車子，走人。

“別以為你回來我還會雇你！”張財主跳腳。

“張財主。”小伙子回頭。

“怎么樣？”張財主很得意。

“我是工人，我總有辦法的?！毙』镒拥?，“不過我勸你找到新工人之前，多在家，關(guān)好門?！?/p>

“啊？”

“長角狼要吃人時是不管財主還是長工的?！毙』镒釉俅螐澫卵@次真走了。

遠(yuǎn)遠(yuǎn)傳來長角狼蕩漾的嚎叫聲。張財主哆嗦了一下，奔回去。

好奇心叫他還是停下來，朝小伙子喊道：“安京在南邊啊！你怎么朝北走?！?/p>

“先找個幫手。”小伙子道，“希望他還在?！?/p>

張財主哼哼了一聲：“英英姑娘也不知過幾天來不來……”

聲音就像是自言自語。但小伙子忽然就停住了。

英英不是正經(jīng)女孩子，但也不是青樓賣笑的女子。她介乎兩者之間——官伎的孩子。

所謂官伎，指的是犯了法的，如果是男性，可能當(dāng)奴隸一樣賣掉，跟牲畜一樣，不受人間法律保護(hù)，主人怎么使用都可以。但作為女性的話，至少安國對之格外開恩體恤，就不用那樣了，降一等，賣入官府開的伎所，譬如有名的文鶯苑、以及等而下之的各種官營窯子。

長得漂亮的、有文藝范兒的，夠資格進(jìn)入文鶯苑這種場所，差點的，就淪落到低等窯子去做皮肉生意了。

這些“官伎”們生下孩子來，她們自己不適合教養(yǎng)，官府負(fù)責(zé)把孩子養(yǎng)大，男孩子服官役，女孩子由官府賣給人家作婢妾，役銀及賣身銀交給官府，充為撫養(yǎng)費。

正經(jīng)城民們都看不起她們。

英英就是這么一個官伎的女兒。并不是說她為此吃了多少苦。事實上，她可能比一般窮苦女孩子過的日子還舒服些，至少她們都衣食無憂，還有肉吃，是不是長角狼的肉那再兩著說，總之營養(yǎng)是夠的，不會叫她們看起來面黃肌瘦。而且還有專人教她們怎么梳頭、洗臉，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這就像水果攤的小販要把水果擦洗干凈，有時還要襯一點綢帶啦、鮮花啦什么的，是一個道理。就為賣個更好的價錢。

從懂事起，英英就知道自己會被官府合法的賣掉。她的身體是官府的財產(chǎn)。她必須保護(hù)好自己的身體，就像保護(hù)上級的財產(chǎn)安全一樣重要。

官府有任務(wù)出給她們。她們也要執(zhí)行。

譬如有時候她們會幫官府送一些人，長長道路的送下來，一路唱些歌曲，給人解悶。

張財主看出來，某人有幸見了英英姑娘之后，生了意思哦！

小伙子卻只是略呆了呆，又埋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