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閱文學(xué)

民國初年的一天，五嶺山區(qū)的汝城，康介白挑著剛砍的一擔(dān)柴入城，找了個位子，交了攤位費(fèi)和雜稅，耐心等顧客。休息的當(dāng)口，就聽見遠(yuǎn)處一陣罵罵咧咧，定睛一看，原來是東家犬養(yǎng)老爺?shù)募叶　＜叶∫粊?，二話不說，便扯著康介白要收柴的山價。

家丁歪著嘴說道：“老爺家的山，允許你們窮鬼砍柴，就要記得交山價？”

山是祖先留下的公山，什么時候變成東家的。這明明是敲詐?？到榘讱鈶嵉匕琢思叶∫谎郏骸吧绞枪?，我家也有份的?！?/p>

家丁蠻橫地說：“老爺說過，民國是法制社會，山已經(jīng)在老爺名下，砍柴要交山價。”

康介白更氣憤，抬高了一個嗓音：“你們明明是欺負(fù)窮人?！?/p>

家丁見康介白不給錢，狠狠地拽起他的衣襟：“交不交錢？不交，我打死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

康介白堅(jiān)決說道：“不給！”

“好啊，狗來奴造反了！”家丁說著，揮手打了康介白一個耳光，撲上前搶錢，嘴里喊著：“打死你這沒人養(yǎng)的野種！”

康介白忍無可忍，一腳踢飛家丁，擔(dān)起柴往家里跑。

康介白住在城外一個破廟里。他回到家里，喊聲“娘！我回來了?！?/p>

康母是溫柔賢惠的小足女子，正坐在床沿給人家縫衣衫，見康介白一身汗水，問道：“你又到哪里飛了！不要惹是生非！”

康介白說出原委，一邊拿起水壺灌了個痛快?？的干鷼獾卣f：“老爺要你給，你就給他嗎，你還打他的家?。　?/p>

康介白辯白：“他們太絕了，明的欺負(fù)人！”

康母厲聲說道：“你闖大禍了，還頂嘴！”拿起掃把便打。

康介白大聲應(yīng)道：“我沒有錯！”

康母邊打邊罵：“你快去給老爺?shù)狼?！?/p>

康介白也不躲，硬聲道：“憑什么我去道歉！道歉的應(yīng)該是他家?！?/p>

“你去不去！”康母手也打累了，聲音越來越低，“你這匹飛馬！去不去！”

母子正爭執(zhí)著，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嚷嚷聲，家丁帶著警察踢門而進(jìn)。

康母嚇呆了，連連后退?？到榘酌ψo(hù)著母親：“你們想干什么？”

家丁指著康介白，說道：“就是這個狗來奴造反打我！”

警察二話不說，上前拷著康介白便打，五花大綁一通，拖著往門外走，不容他爭辯。康母放聲大哭，頓時暈倒在地上。

聞聲而來的鄰居請來保長。

保長問了情況，趕緊追上警察，哈腰遞煙，好歹哀求不抓康介白走。

警察頭說道：“這狗來奴皮癢，不坐縣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他去縣獄，他娘活不了，你們就大人大量，饒了這狗來奴吧！”保長哀求。

警察頭說道：“這我答應(yīng)不了，得問主家?！?/p>

保長又求家丁：“你有什么要求?。　?/p>

家丁不做聲，保長又遞了根煙：“只要您說，都依你！”

“這狗來奴，你要多管教。這樣吧，我的醫(yī)藥費(fèi)是要賠的?！奔叶G了煙頭，數(shù)了數(shù)警察人數(shù)，說道，“你知道，這些官老爺也要打發(fā)的！”

保長心涼了半截。

只見康母一拐一拐地趕來，拿出家里省吃儉用下來的十個大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求道：“放了我兒子！我都答應(yīng)！”

家丁掂量掂量大洋，哼了一聲，說道：“看在你們孤兒寡母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他，但這點(diǎn)錢是不夠的，今年秋收，谷子全部挑到老爺家抵?jǐn)?shù)！”

康母和保長頻頻點(diǎn)頭，哈腰致謝，家丁和警察才丟下康介白而去。摸著傷口，康介白氣得咬牙切齒，憤恨道：“你們這班臭賊！”康母急忙捂著他的嘴，抱著他又哭又罵又心疼。保長見此，恨鐵不成鋼：“你啊你，不要闖禍了！”

母子回到家里，康母見兒子受盡委屈，疼惜又難過，說道：“我不是叫你凡事忍一忍嗎！”

康介白心里不服氣，見母親淚水漣漣，只得低聲應(yīng)道：“娘，你放一萬個心。我都聽娘的，凡事都忍?！?/p>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的笐?yīng)聲而去，只見一個郎中扮相的男子恭敬請求：“大嬸，能討碗水喝嗎！”

康母收起淚水，熱情說道：“先生請進(jìn)屋?！?/p>

康介白拿出家里唯一的小板凳給郎中坐。康母給郎中端來涼水和紅薯，懷有歉意地說道：“只有這些！”

郎中飲水后，氣色大好，說道：“人好涼水也甜！”

康母遞上紅薯，讓郎中蘸著鹽吃?！斑@是你們母子過饑之物，我如何敢消受！”郎中連連推托。

康介白說道：“看先生的樣子，想必餓了。我家里雖然不富裕，但紅薯還吃得上?！?/p>

“那我就不客氣了。”郎中說著，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紅薯。見康介白的手腳青一塊腫一塊，又說道：“你們古道熱腸，我無以回報(bào)，給你擦些跌打藥吧?！?/p>

郎中邊擦藥邊問：“這些傷一定是東家使的壞，縣衙打的?！?/p>

“這班臭賊……”康介白剛要開口，康母又訓(xùn)道：“你還沒有被打飽嗎！”

郎中搖搖頭，話鋒一轉(zhuǎn)：“哎，雖然是民國，窮人的日子難過?。∵@民國不是為窮人建立的。”

“命中注定是窮人，要認(rèn)命?！笨的笇擂蔚匦?。

郎中說道：“大嬸，話又說回來。窮人也不能認(rèn)命。窮人就像是散沙子，用石灰粘起來就可以徹墻，遮風(fēng)擋雨。”

康介白從來沒有聽過這種道理，好奇地問：“先生游走江湖，見多識廣，你說說窮人怎么才能粘起來?！?/p>

郎中放下藥，清了清嗓子：“東家財(cái)主身穿長袍不做事，在官府的支持下作威作福，他們是長衣幫。而我們身穿短衣，天天為東家做牛做馬，人多卻受盡欺辱，為什么呢？因?yàn)槲覀兏F人不團(tuán)結(jié)。只要我們團(tuán)結(jié)起來，成立一個窮人的幫派，建立一個短衣幫，相互幫助，東家財(cái)主就不敢欺辱我們了?！?/p>

康介白連忙擺手：“短衣幫聚在一起會作亂的?！?/p>

“不會的，我們有忠誠救國、義氣團(tuán)結(jié)、仗義鋤奸三大信條。我們提倡的是建立無政府、無宗教、無家庭的社會，各盡所能，各取所需，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依，百姓互助合作，沒有貧窮，也沒有剝削?！崩芍蓄^頭是道。

康母是經(jīng)過了太平天國之亂的人，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不是學(xué)太平軍嗎！郎中明為行醫(yī)實(shí)是鼓動人造反?！币娍到榘茁牭媒蚪蛴形?，怕他入迷，趕緊對郎中下逐客令：“先生，謝謝你的藥。本想留你，可是我們要出門走親戚?！?/p>

郎中聽出味來，收拾藥箱便告辭?？到榘紫敫鲩T問哪里有短衣幫，被康母拽著不許。臨走前，郎中給康介白撂下話：“我姓葉。你若想清楚，定會再見！”

這日下午，康介白去縣城不遠(yuǎn)的熱水湖里挑水，見饑民紛紛涌去，郎中也在其中?？到榘妆鞠敫嬖V他要小心，郎中卻已匆匆離去，又見一群警察背著槍向犬養(yǎng)老爺家跑。路上有人邊跑邊喊：“不得了！短衣幫造反！”“短衣幫搶糧食，拖豬羊，搶飯吃！”

果然，康介白遠(yuǎn)遠(yuǎn)見犬養(yǎng)老爺家冒著煙，大量饑民背著糧食往外跑。警察見人便射擊，槍聲大作，一時間，饑民們哭聲震天，鮮血四濺，慘不忍睹。

“怎么會這樣？”康介白腦子一片模糊，又想到家里的娘，趕緊挑著空水桶往家里跑。有警察見康介白在跑，向他開槍，把水桶打了個洞。

家里，康母也聽到槍聲，正焦急地等兒子。見兒子匆匆挑著破水桶回來，趕緊拉進(jìn)屋關(guān)門，六神無主，一個勁說道：“如何得了！如何得了！”

康介白安撫母親，說道：“娘不要慌，我們又沒參與?！?/p>

康母愁眉苦臉地說：“天下要大亂了。你千萬不要出門?！?/p>

還沒平靜下來，只聽“啪！啪！”兩聲，有東西在屋外撞門?？到榘滓_門看個究竟，康母忙拉住他，但門還是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跌進(jìn)屋，把康母嚇得驚叫。血人被槍打中，已經(jīng)奄奄一息?？到榘滓豢?，血人是郎中！